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耶路撒冷的四季(34)+番外

坐到床边的椅子上,看着病中的脸,亲切又有些楚楚可怜。不是翻完稿子在飞机上那种放心的安眠,和每次腻在身上都不一样。

好像累了,也疼了。扮成大人模样,学做大人的事情,可受伤褪去外衣,才是本来的她,稚气里一点傻傻的娇弱。

黑色的小基帕就放在枕边,本想拿起来,手却擦过烫烫的脸颊,再收不回来。指尖点着发热的嘴唇,沿着唇线慢慢描绘着本该微笑的轮廓。

病中的她,看起来更小了。

温暖的呼吸碰在手背上,盖在额头试了试温度,确实不低,颈后也是一片热烫。伸进被中找到她的手,贴在自己的手心里,比孩子的大不了多少。那条带铃铛的手链似乎知道主人生病了,静静躺着不再叮当作响。

屋里这么静,静的能听见心跳,还有隐藏的混乱思绪。

初次面试毫无经验,回答问题总是先胆怯又每每带着独到的见解,用一知半解的古文宣告自己没有男友。特拉维夫的拂晓,一起上车奔赴战场,睡在怀里喊着孔融。苦难路的旅馆里,不顾危险奔向自己,下一刻拿着十个字的检查站在办公桌前,吐着舌头对他耍赖。

好象很多她同时出现在眼前,有嬉笑,有调皮,有干练,也有脆弱。明知道那是孩子的眼泪,却来自一个女人。再多条款烂熟于胸,这时候也早抛开了外交官的身份。

离开椅子坐到床边,仔仔细细端详着,怕错过了什么。时间走的很慢,庆幸这样独处的空间,又无时无刻的担心她。

不是她的上司家人,也不需要是朋友,只想待在床边,作她醒来第一个看到的人。

她,怎么还不醒呢?

地狱之火果然很热,千锤百炼的游魂死鬼带着她飘荡,从门口直奔地狱低层。热啊,熔岩灼烧,热死人了,胸口压得喘不过气,死亡之门越来越近了。

从一场噩梦中吓醒,心浮气短。费力的睁开眼有些模糊,好不容易看清,竟然并非狰狞。

自己的房间,孔融还是帅。就坐在旁边,很近很近的地方,温柔的看着自己,他从来都爱凶人,这么温存,还把大手放在额头上轻轻抚摸。

唉,一定是自己快不行了。回想着医院里听来的话,突然很难过,连藏都藏不住。

“醒了,想喝水吗?”本来看她睁眼很高兴,下一刻却因脆弱的表情,整个人都僵住了。

泪珠有了自主意识,一颗颗急速跟着往外滚,身上麻麻的动不了,勉强从被里伸出手,找着要他的胳膊抱。

看他跪下身,贴在旁边,吸了吸鼻子,哽咽着开口。

“参赞,我……我还有好多事没做,还有……好多书没有看,辜负了……大使……如果以后……”想到没有以后了,又马上改口,“你……一定把我送回家……爸爸妈妈每年看我的时候,我想要……”以后再见不到爸爸妈妈了,那些小奢望永远不能实现,再也说不下去,抱着他的胳膊嘤嘤的哭了,这次,连呜呜的力气都没有。

抽噎着,看着温柔的孔融,悲伤比什么时候都深刻,“你没给……梨呢……我害怕……”死字说不出口,举起唯一能活动的胳膊,圈住他的脖子,“别死……呜……我不死……”

冷硬了再多年,也不知该拿她怎么办,看着遍布泪痕的小脸,带着诀别的依恋,不觉心里酸痛,贴在她唇边,笨拙的哄了一句,“我不让你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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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要……死了……怎么办……”她哭得太伤心,一咳嗽带着胸口起伏不定,声音变得格外沙哑,呼噜呼噜的,像只害了气喘的小猫。

推开一点被角,搂着发烫的身子抱进怀里。也不知道该怎么安慰。拍拍后背,托着左摇右摆的脑袋,想办法先止住那些哭。

话也说不清,一哭,只会让他跟着着急。

“不会死的,只是肋骨受伤了,别害怕,休息几天就不疼了,真的!就是伤了肋骨,一定不会死!”

脑子烧得七荤八素,听了也不明白。只是悲从中来,满心酸楚。

“医生……说……我都……没……希望了……”手盖着眼睛,一边揉一边哽咽,吭吭咔咔咳嗽,又是震得胸口疼,咿咿呀呀的呻吟,把他吓得不轻,只好抱着坐起来,慢慢顺着背,试着让呼吸平稳下来。

下午医生嘱咐不宜剧烈运动,要卧床休息,当天回特拉维夫没希望了。不知道她怎么就听成自己要不行了。哎,真是没料到会发烧,还烧晕了。

试了半天,还是咳,赶紧拉过被子搭在身上,像抱孩子似的把她从床上抱起来。“听错了,没事儿,不咳了,睡醒就不疼了。”

不敢碰了伤的地方,只好让她半坐在手臂上,换了姿势不舒服,扭动了几下靠对了地方,才像回到睡袋里的小考拉变得很老实,咳收敛了很多,哭也不稀里哗啦了。

“就是肋骨裂了,就一小块,没全折……”觉得自己解释得有点血腥,赶紧打住,“不会死的,这点伤不碍事的!”

搂着他的脖子,整个身子都依靠着,自己不敢使力气,也没力气。想着医生的话,眼泪蹭得到处都是。什么闪耀的外交新星,明日的杰出女性,都不当了,只想回到家里,躺在自己的床上抱着小说好好睡一觉。

可胸前真疼,再也不能回家了,荀子墨子,妈妈爸爸!

听着安慰,声音很低哑,眨掉眼泪看到一片驼色的衣衫,随着缓慢的步履移动,好像爸爸。老庄也是这样,胸口暖暖的,声音很深沉,很小的时候,关灯离开房间前,总会背上一大段古文给她听,是爸爸吗?

“没事儿,没事儿。”额头上盖着冰凉的大手,越听越相信,原来老庄来了。

天别降大任给她了,承受不住要挂了!

未尽的事业,中道崩猝的美好人生,一声长叹。不自觉开始喃喃的,把不放心不甘心的,死呀活呀的,想起一件是一件,交待给父亲,算作自己的身后事。

“别胡说……”

声音不太一样了,老庄也变高了,但亲切的感觉还是一样,甚至,更亲了,说了好多不是古文的话,说到心里不那么难过了。

听着听着,不觉摸摸爸爸的脸,抬眼根本看不清模糊的轮廓,眼皮很重,又阖上了。下巴硬了,胡子很扎人,可又凉又舒服,只想靠着他。如果能不死,这么和爸爸在一起多好呢,烧得发烫的脸蹭到他耳边,所有的感慨都变成一声软软的——爸爸。

身子一僵,停在窗前。什么大场面没见过,外交会谈或是枪林弹雨,什么话没听过,阿语、希语、法语、英语,唯独这句汉语绝对震撼,又酥又麻,又无奈又心折。

也没经验,初初体会到心疼,只会贴在热烫的额头上,迈开步子,继续一遍遍重复,“睡吧,醒了就好了,听话!”好像真的抱的只是个生病的小女孩。

爸爸,心里念着,非非要走了,亲了亲面颊,唇嘟在他耳边,算作永远的告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