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半分咖啡半分茶(45)

可她没有别的选择。

大滴的泪落在围裙上,舒靠在卓娅肩上,寻找着一点支撑,闭上了眼睛。她已经哭不出声,只想一切快些结束。可每天,她就在蒸腾的热水里拖延着时间,想孩子在身体里再和自己多待一些日子。

医生说过,胚胎还很小,几周而已,舒希望能感觉到他,可除了心里疼,她什么也感觉不到。

“我只能这样……所以……我得找你来……”

搂着舒的肩坐下,卓娅从最初的混乱到慢慢试着接受。她一直抱着她瘦瘦的肩膀,拍着她的背,试图安慰。可几次话到嘴边就哽咽住,做得最多的就是配她哭。苦痛如何用几句话消减,谁也做不到。朋友能做的,无非是分担些痛苦。

“哭吧……哭吧……”

因为接连几天高磊都去上官苑打探消息,看不出舒有任何异状,所以寄居在高磊画室的子律除了忙签证护照的事情,也把臭脾气暂且压了下去。门神骆驼轮番上来劝解,起到了不错的效果。

公社里所有赴展人员拿到签证的那天,子律和高磊又开车去签证处争取舒的护照。好在一连几天的催问走关系,功夫终于不负有心人,在原籍核实修正资料之后,当地户籍部门把一份包括澹台舒和邝舒的资料寄往了签证处。按正常程序,三天后文件抵达,再过三天,子律能拿到她的护照。

疲惫却兴奋,之前争吵的阴霾一扫而空,子律只等着拿到护照给她办签证,哪怕晚几天,他都愿意错过开幕,等着她一起去。

至于她隐瞒的那些事,在大家一次次劝解下,虽然不能说完全过去了,但是他想好要谈了,冷静了好多天,爆炸的因子安分下去,子律只希望舒敞开了心扉告诉他过去的详情,他愿意听,愿意把她刻意隐瞒五年的事当成没有发生。

终于接到使馆签证处电话那天下午,子律把车开出地库,转到东区的主路上往社区外开,因为车速太快,险些和一辆出租车撞上。打轮,瞄了眼出租司机,他又加足了马力开回路上,绝尘而去。

就在同一时间,就在那辆出租的后座上,舒裹着大衣,紧紧阖着眼睛靠在卓娅的肩上,手掌里抓着子律在工坊里做给她的那枚得奖戒指。几个小时以前,在城市另一端的某间医院里,躺在冰冷的手术台上,默念着他的名字,她打掉了那个不该到来的孩子。

黄连茶(上)————伤痛

两周前她在做什么,似乎是和小波在实验不同颜色的染料,还从韩豫工作室里取回了新做好的袖扣,是特别给他设计的,想留到纪念日时给他。之后就病了,拖沓了几天,他一直在身边照顾。

一周以前呢?告诉了他部分的真相,说出了自己都不愿意承认的另一个名字。那一晚,他把压抑着的怒气发泄到她身上,一夜之后就愤然离去,容不得她有任何解释。那以后,他再没有回过家。其实把话说开了,也许两个人都会好过些,可是舒不想说,深挖的背后,总是一段让她不堪回首的伤痛过去。

再之后呢?

好像就是浑浑噩噩的过日子,无意间发现了孩子的存在。

怎么发现的,是日子对不上了,或者身上不舒服了,总之去了医院取了很多常用药,做了一两个平常的检查。等结果的时候,在楼道里恰巧碰到了孟晓荷。她穿着从卓娅那里买走的那条百家裙,从她身边经过,好像陌生人一样,没有打招呼,冷冷看了一眼。

再之后,护士拿着化验单出来把她叫进去,一时竟然粗心到没有察觉出医生的面色凝重,还以为只是一些惯常的医嘱,直到看到化验单上的字,她整个人才傻掉。

为什么,为什么会是如此后知后觉?继而,是这样的结果?

孩子是什么时候来的,舒不敢确定,只记得好几次他毫无节制的索求,复合以后,他变了很多,他们相处的方式也和以往不太一样。本来是好事,可两个人情绪总是起起落落,好一下坏一下,在错误的时间错误的机缘里孕育出这个孩子,他从一到来,似乎就注定是不被祝福的。

在舒有知觉的意识里,腹中的孩子只存在过一个星期,勉强算来也只是七天。她当了七天不负责任的母亲,在无知中拥有了这样珍贵的小生命,又在无奈的抉择面前不得不放弃他。

短短的一周,只有七天,她没有给孩子任何东西,也没有从孩子身上得到任何快乐,所有美好的情感都被剥夺了,这次的得到,就意味着失去,而这一切,都是他们一手造成的。

失去孩子的瞬间,舒躺在手术台上,觉得自己是清醒的,甚至清清楚楚感觉到孩子离开体内化为乌有。医生说过他还是几个星期的胚胎,看不出性别,最后,只是一滩斑斑的血污。可舒固执地把他想象成一个成型的生命,也许是个小男孩,拥有子律一样的轮廓样貌,不是他那样暴躁急切的性格,有朝一日会长大,会在她怀里叫妈妈的小宝宝,很乖,能陪伴她。

舒哭了,躺在手术台上就哭,冰冷的手术器械放回托盘里,她手掌里是指甲深深陷过的瘀青,留在他的戒指旁边,被推出手术室,拳头依然没有放开。

那枚戒指从戴在她手指上之后,从来没有离开过,在四指上留下了戒痕。手术的时候,她执意要褪下来攥在手心里,似乎那样可以有他在身边,给自己一点点支撑。

怎么面对子律,怎么告诉他,舒连想都不敢想。

执拗的沉浸在失去的悲痛里,盖在眼睛上的毛巾湿了又湿。舒平躺在床上,也不愿意动,就任泪水滑进发根里,直落到枕边。前一晚她彻夜未眠,团着身子躲在被子里,模仿着婴儿在母体里的姿势,希望可以感觉到她的孩子,哪怕有一刻察觉到他,算作一个作母亲能给出的最后拥抱或告别。一早,她站在镜子前面看自己的肚子,想象他的样子,不是卓娅催促,她甚至不肯走出门,躺在准备间做术前准备,她无数次悔恨自己的愚蠢过失,然而这些都晚了,医生熟练的操作,护士扶着她起来,声音里都不带一丝同情,好像她也是那些惯常来这里处理掉麻烦的女人。

可是舒不是,她心里百转迁回的所有思绪只剩下对这个孩子的贪恋,哪怕多留他一天。可医生说了,长得越大,时间越长,割舍的难过也越沉重。现在看来,不管什么时候,不管因为什么原因,让她放弃了,疼都是一样的,只是比她想象的还要痛上百倍。

卓娅前一天陪了一整晚,后来又从医院陪回家里,就始终坐在床边不停的安慰她,可舒却什么都视而不见,也听不进去,失掉和孩子的牵连以后,她整个人都被抽空了。本以为足够坚强的最后一点勇气都耗得当然无存,她能做的只是哭,不停不止的哭泣,源源不断地泪水洗刷不去失去孩子的疼,反而变得愈演愈烈,从难过变得绝望。

明明知道不能挽回,如今,舒还是后悔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