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半分咖啡半分茶(44)

简单的三两句话,带出她起起伏伏四五年的人生,卓娅握着她的手,仍然觉得每个指尖都是冰凉的,比故事里残忍的真实还让人心凉。

“然后呢?你和你哥?”卓娅注意到她刻意对子律隐瞒了这些,又选择这样的日子突然打电话叫自己过来,想不出其中的联系。

“我们什么也没发生,也来不及发生。”舒慢慢从沙发里站起来,走到工作台边的染料袋里,盛出一大杯蓝色的粉末。握在手心里,然后像流沙一样慢慢散开,看着蓝色的粉末飘散在桌面上,铺开一张无心而绘的地图。“我喜欢过他,他,也是喜欢我的。”

抬眼望着卓娅,舒眼角有淡淡的泪痕,很快又沉淀下去。她低下头,继续把手里的粉末一点点撒开,看着地图从浅蓝一点点变深。

“那你准备怎么办?现在签证突然办不了,子律态度那样,总不能就这么冷战下去,你到底要不要跟他……”卓娅还在喋喋不休的为他们遭遇的问题烦扰,舒却突然拍掉手心里的碎粉,走过去扶在她肩上打断了她的话。

“先别管那些,我找你为了别的事。”舒拉起卓娅进了内间,反锁上了房门,一脸凝重。

她异常的举动令卓娅不安,跟着她走到窗帘边,打在她面上的阳光又照出那种难得一见的红晕,却让卓娅觉不出丝毫健康的神色。

舒坐到工作台上,慢慢用手捂住脸,垂下头久久的一声不吭。平日里一贯盘得严密的发髻,在阳光下看看起来散乱,她瘦削的肩膀一耸一耸,围裙和罩衫的带子滑下来,挂在她臂上。卓娅不敢问,就立在一边等着她平定情绪。早晨接到舒的电话很突然,她的声音比以往都多了活力,可与此同时,又带着卓娅不熟悉的狂热。

“卓娅……”

低哑的声音从捂紧的双手后面泄露出来,卓娅等着她的话,生怕错过一个字,她总觉得要听到的肯定不是什么好消息,甚至,比她暗恋过一个溺水的继兄更加另人不安。

屋里静得可以听到针落在地上的声音,卓娅的试探不正常的有些发抖,“怎么了?”

“我……”舒停在那个我字上面,又陷入了久久的沉默,很久很久之后,才艰难吐出几个字,“我……怀孕了……”

几十秒,甚至有几分钟,卓娅完全无法消化这样震撼的消息,面前的人,是相识五年的朋友,她没有任何时候像现在这样坚强,同样又是异常的脆弱。就在卓娅从震惊转而为他们开心时,舒却拿开盖在脸上的手,沾着蓝色粉末的脸颊上笼罩上毫无生气的绝望,终于掩盖住原本积累了许久的勇气。

“卓娅……我……得打掉他。”

特雷里奥咖啡(后)————分离

“为什么?!”卓娅跑过去,好像在阻拦舒做一件最愚蠢的事,但握在手心里的,是蓝色的粉末,是她一双冰冷的手,她眼里没有泪,好像痛苦已经沉淀很久,变得麻木。

“我吃过感冒药,也许还吃过别的药,还有这些粉末,化工原料……”舒突然笑起来,笑得声音哑了,又猛然顿住,蹲下身子缩成一个团。

“韩豫说过用这些煮会中毒的,当时我没听。最近病过几次,吃过很多药,以为只是身体问题。以前他会做防护,上次闹过以后,我们忽略了……”

“我们去医院,现在就去,看看有没有补救的方法,不能就这么放弃。”卓娅拉起她的身子,走到水槽边冲净她手心的粉末,抹上厚厚的消毒液,“你别糊涂,马上告诉子律,两个人一起想办法,把孩子保住!舒,你听我说,别糊涂,这是孩子,不是儿戏,是个生命,你不能干蠢事!”

水管里的温水冲刷干净了泡沫,舒却不肯动,依然冲着,好像有什么污秽永远玷污了手心里干净的纹路。反手拉住慌乱的卓娅,似乎她才是那个给予力量的人。两个人的手一起浸泡在水里,皮肤发白了,柔软了,又冰凉的疼起来。

“别忙了,没用的,我已经去过了。”

舒终于放开卓娅的手,走到衣架上拿来自己的皮包,掏出一个小本子交给卓娅,“我说的,都是医生的建议,医生说,如果你们不想要一个畸形或先天有残障的孩子就必须打掉,我没有别的选择。”

咖啡色的小本子,封皮上有皱皱的褶,是被水浸透又干燥后留下的痕迹,卓娅打开第一页,读着上面的文字,发现每页都有很多褶痕,越来越多越来越密,抬头再看她,舒已经别开脸,不再说话。

“医生的诊断也许是错的……也许……你去的什么医院?我陪你去更大的医院再查查,舒,你听我的……会有办法的!”

“卓娅……”转过脸,舒面上布满了泪痕,再也没有一丝足以伪装的勇气,“上周之后他一直没回家,也躲着没见,我以为这样很好,他出去了再回来,我们又像上次那样,可我错了。我把日子都过糊涂了,过得都不知道自己怀孕了。这是第一个,我和他……他早上走,我醒了就抓感冒药吃,我怕病倒了更让他烦燥,我想挺着,踏踏实实等他回来……我错了,我只是不想让他知道……”愧疚自责压在心上,朽木支撑的感情终于崩塌,舒捂着嘴,憋闷着,隐忍着,却怎么也忍不住痛彻心扉的难过。纵使再次选择,她宁可牺牲了自己,也不愿意舍弃的小生命,如今,没有人给她多一词几乎,老天爷只是残忍的要剥夺了。如果曾经多一个心思,哪怕只有一点点留心,或者在日历上记下日子,如果子律能冷静些,如果他们不分手,如果不复合,如果没有病倒……太多的如果,也许,但是都没有发生。

世上是不存在假设的,在社区医院拿到结果,她眼前天塌下来一样是黑的,窒息到无法呼吸。走回社区的十几分钟的路,她整整走了三个小时,之后打发了小波放假,她把自己关在工作室里,好几天就是挣扎着心里的疼,哭,在人前伪装笑容,再哭。怕被察觉,她每天不是染布就是吹着冷风在天台上晾东西,眼泪风干了,心也疼麻了。

每次看到自己扎出来的美丽花纹,看着布匹在染锅里一点点被热气蒸腾,她恨不得把一切都撕碎,这些剥夺她孩子的凶手,可到了最后,晚上闭起眼睛,舒又开始深深的自责,她始终把自己想成最直接的刽子手,在扼杀这个孩子的同时,她还要隐瞒一切,不让他的父亲知道。

子律不会是个好父亲,舒这样告诉自己好多次。可她还是想留住这个孩子,这是他们第一个孩子,虽然只是一场意外,却积蓄了太多的感情在里面。舒甚至想过子律也许会喜欢他,会把才华遗传给他。

医生的话太残忍,太现实,没有给她任何选择的余地,就在这样万难的局面里,子律始终躲避着她,两个人处在长久的冷战里。即使要坦白,最后一点勇气也被可能造成的伤害磨掉了。舒知道子律会发疯的,他一定会,如果她打掉这个孩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