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相见时难(70)

我向他伸出一只手,嘻嘻笑道:“那可正好,快过年了,叔叔肯定不会忘了给我包个大红包吧!”

他一拍腰间的荷包,气势十足地说:“说,要多少,叔叔穷的就只剩下钱了!”

“十万八万不嫌多,十两八两的我也不嫌少。叔叔若真有心,不如……不如把你在莫愁湖边上那个碧巢给我吧。反正你有钱,也不缺这一幢宅子的是不?”我摇头晃脑。

“怎么想起那儿了?”他扬扬眉。

“瞎想呗。我现在在这儿啥事也干不成,可不就只剩下想了。”

“你可真能想。”他笑着,有点艰涩。

青青收拾好东西,蹲了一个福后退出屋去。火盆里炭火燃烧的时候有噼叭声,我往嘴里丢瓜子,磕出的瓜子皮就顺手扔进了炭盆里。

“到底是怎么回事?”他看着我,我无辜地朝他瞪瞪眼:“什么怎么回事?”

“皇上不是一向宠爱你?怎么舍得把你扔在这个荒山野地里?”

“你不觉得这里的风景很好么?人也少,又安静,我觉着比宫里强多了。”我嘴里含着几枚瓜子,说话都有些含糊。

他摆在藏蓝色衣襟上的手动了一动:“曼萦,我费了很大的功夫才知道你在这儿,有什么难处……你尽管告诉我,看看我有什么能帮你的地方。”

“嗨!”我耸耸肩,“真的没什么,我在这儿好吃好喝的,没什么事要劳烦叔叔。”

“十三爷他……”他欲言又止,我看看他,问道:“什么?”

“十三爷他……怎么娶了别人?”

我笑着低下了头,张元隆追问道:“你到这儿来是不是也为的这个?十三阿哥就看着你被关在这儿?”

我朝他翻翻白眼:“哪儿跟哪儿啊!十三哥哥娶妻自有皇上做主,甭说是我了,就是他的亲额娘还在也说不上话的。再者说了,什么关不关的多难听,皇上是让我在这里休养。”

他沉默了一会儿,沉声道:“昨天我在四爷府上见到十三爷了。”

我心里一动,想问,又不知道该怎么开口。张元隆看我没什么反应,便继续说道:“他……仿佛不象传说中的那样豪迈爽朗,我看着……不怎么说话的样子。”

我还在笑,却已经不敢和张元隆对视:“嘿嘿,那个……我说叔叔,你到四哥哥府上是去做什么?你有没有……见到他?”

“为个案子来投投门路。四爷总算还顾念着江南的情份,没有驳我的面子。”

“哦,那就好。”

那就好。

能在这么久以后听到一点关于他的消息,我也安心了。

张元隆一直在山野小居里逗留到枫珮拉下脸出来冷哼,才笑着告辞。我不顾所有人的阻拦,坚持着披上斗篷亲送张元隆下山。

出门不久才意识到,我这不是送,根本是给张元隆添麻烦来了。雪径极滑,我几次险些摔倒,可还是不肯回头。好不容易走到了山势略平缓的地方,张元隆牵着马停住了脚步,看着狼狈跟在他身边的我,怜惜地叹了一声:“回吧,我这就上马了。”

我点点头嗯了一声,心中对他依依不舍。他一走,这山野小居又要恢复闷死人的安静了。我期期艾艾地,还是问了出口:“你……还能再来吗?”

张元隆拍拍我的肩膀,微笑道:“过两天我再来,给你带好吃的。”

“真的啊?”我欣喜地抓着他的手。

他看了看跟着来的也思翰,从怀里取出枚金制的小印章塞进我手里:“这个你留着。以后不管在哪里,只有什么需要,或者有什么困难,就拿着去找当地的隆记商号。各地分店的掌柜都认得这东西,会尽全力帮你的。”

这枚印章寸许来长,手指粗细,顶端雕着一只怒吼的辟邪。我把印章在嘴里呵呵,往手心里一盖,印出两个鲜红的小字。字体很古怪,估摸着就是什么篆不篆的,我把手往他眼前一晃:“刻的什么?”

他冲着我深深一笑,转身跃上马背,轻挥皮鞭,神骏的马儿扬起四蹄一转眼就消失在了转角处的林子里。

我看着他消失的方向,心里空落落的。跟着来的也叔叔没有催促我,他挡在我的上风口,陪着我站了很久。

张元隆果真不时地来陪我,跟山野小居里的几个人也都熟悉了,象他这样八面玲珑的人物,本来就是讨人喜欢的。他酽然成了小居的半个主子,就连一向面上冷冷的枫珮看见他也会露出一丝笑意。

这年冬天特别冷,一场接着一场的雪,就在这无边无际的白雪里,我迎来了康熙四十四年的春节。

除了宫里赏赐的各样物品,张元隆也发挥富豪本色,搬了许许多多新鲜玩艺儿来,把山野小居打扮得花枝招展,喜气十足。除夕夜他也留了下来,京城最好的馆子“两圆斋”的菜快马送来的时候,还冒着腾腾的热气,我嘱咐了摆开一张大桌子,不分主仆一齐坐定,摆上菜,端出张元隆带来的在金陵曾经喝过的女儿红,几个人觥筹交错,喝了个天昏地暗。

这么久以来,所有人的心里都不好过,大家借着这个机会好好地发泄了一下。除了枫珮还掌住没有醉倒之外,剩下的六个人,包括张元隆在内,统统酩酊大醉,横七竖八地躺在炕上和地下。小丁小当尤其可笑,醉在地下还一人抱着个空酒壶嘬在嘴里。

我醉眼迷蒙地站起来,打了个酒嗝,一里歪斜地朝着脸通红的张元隆挥挥手,推开门,踱进了院子里。

墙角一株腊梅不知什么时候已经开了,我顺着扑鼻的香气寻过去,折下一朵凑在鼻端嗅着。夹着细雪的凉风吹在我身上,脑子清醒了许多,攀住虬乱的梅枝,我贪婪地嗅着沁入心脾的香气。

另一个白雪皑皑的夜里,磁州子贡祠的门外,也是一株开得灿烂的蜡梅树。树下曾经站过胤禛。我看着朵朵艳黄的梅瓣,仿佛看着胤禛柔情绵密的眼睛。

“胤禛,你怎么不来看我?你就不想我?”我抱住梅树,轻微的撼动把树上积的点点雪花摇落了下来,纷纷杂杂地飘满了我一身。

恍惚着听见两声马嘶,我抬头向着远处的黑暗看看,对着自己苦笑。这样的夜晚,又是这样的雪,还有什么人会来呢?

回答我的,是渐渐清晰的马蹄声。蓦然间无边的希望攫住我,我狂奔到了院门边,扯开门闩,推开门,向路上张望。一前一后两匹马出现在了我的视线里,泪水也在同一时间模糊了我的眼睛,天地万物在我眼中一起消失,我只看着前面那匹马上矫健的身姿,喃喃地唤不出他的名字。

看到了我,胤禛用力挥鞭,马身猛地一耸,超过了跟在身边的赵保儿停在小院门前。胤禛跳下马来,一把抱着我:“穿成这样站在雪地里,你要命不要了?”

“胤禛,胤禛……”我又是笑又是泪地抱着他,不敢相信自己的幸福就这么凭空来临了。胤禛向院内一探头,没听到什么声音,皱着眉问:“人呢?”说完,不等我的回答,便抱起我进了院。他从没来过,却熟门熟路地抱着我进了东屋,把我放在床上,用一床大被捂起来,闻声而至的枫珮白着脸,和赵保儿搭着手抬起来两只火盆,低着眼给胤禛请了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