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相见时难(69)

我拉起他,让他躺在我的枕边,让他抱住我。

在他的吻和温柔的呢喃声中,我沉沉睡去,再睁开眼,已是天光大亮,胤禛不知什么时候已经离开的,枕上只留下他睡过的凹痕,我把脸埋过去,深深地在他的痕迹里喘息。

太后在两天之后驾临清溪书屋。

我正在园子里胡逛,听见信儿疾步走回去,枫珮正站在门口等我。当着众多太后的随侍,她不好多说什么,朝着我晦涩地眨眨眼,轻轻摇了摇头。正厅上,太后面无表情地坐着,手中端着茶碗,看见了我,只淡而无味地笑了一笑,头上微微颤动的宝石发饰折射出散乱刺目的光。我心中一凛,忙上前大礼请安。

“起来吧。”太后放下茶碗,从头到脚仔细看了看我,点点头:“气色不错,果然皇上是有些见地的,呆在这畅春园是比在宫里舒心些。”

“是。”我顿首,不知道太后这个开场白下面,等着我的是什么下文。

太后拉拉杂杂地跟我聊着些琐事,可我知道她坐了半天的车到畅春园来,绝不是为了跟我说这些废话。果然,一杯新茶端上来之后,太后若有所思地看着我,沉声说道:“畅春虽好,却不免羁扰,当年嘉仪曾经对我说过,碧云寺是个养身的好去处。我和皇上商量着,就把你送到碧云寺去小住几日,山中空气清新,离菩萨又近,正可以涤一涤情操。”

“多谢太后和皇上的关爱,为曼萦考虑得这么周全。”我站起来,垂下头深深一福,借以掩饰脸上止不住的轻笑。终究逃不过额娘的命运,我也要被送到碧云寺了吗?这一去,会是几年?突然万分地思念胤禛,想着额娘曾经经历的事,想着前一天夜里在胤禛怀里,他给我的仿佛天塌下来也不怕的勇气,我整肃着心情,不让太后看出我一丝儿的不措与无奈,笑意盈盈地抬起头对着她微笑。

太后也对着我微笑,凤眼中闪动着几分诧异与探究。她夸赞了我几句,一扬手竟命人抬进来几个箱子,指着对我说:“这是德妃、宜妃、良妃她们几个给你做的四季衣裳,央着我一并儿带来了给你,这也好,就带着一起上香山吧。山下还是初秋,山上已经有寒意了。枫珮,”她转过脸唤了一声,枫珮忙上前应了一声:“格格身子弱,你在这儿是年纪最长的,多盯着点儿底下的人,把格格照顾好。”

枫珮答应着,跟着抬箱子的人一起退下,跟在太后身边的宫女也被太后打发了帮着枫珮去收拾。一时间,小小的花厅内,就只剩下了我和太后。太后抬起左手,翘起无名指和小指上的指套儿端详,满意地叹了一口气,斜侧着脸儿对我说了一句:“这几年,阿哥们都长大了,皇上交的差事也多,香山虽不算远,可阿哥们想必没有空往那儿常跑,你这儿热闹惯了的,一下子寂寥起来,可要耐得住啊……”

我连眼角也也没有抬,专心地看着太后手上精美的指套儿,和她没有套指套儿的另三只手指上血红的指甲,点了点头,笑答了一声“是”。

午膳也没有用,我便上了马车,太后站定在清溪书屋的门口,看着青青把我扶上了车。

“曼萦!”就在我行过礼,放下车帘的一瞬间,太后突然喊了我一声,我忙止住青青,把头探出车帘,看向太后。

天空中阳光晴灿。屋门外一地金光,屋内却幽深一片,太后正站在光与影的交汇处,手扶着门框,一霎时看起来无比的苍老,她异常悲悯地看着我,可这悲悯转瞬即逝,终究还是淡定坚决地挥了挥手,示意我离开。

云山路遐

碧云寺是个好去处。

如果我不是这么地思念胤禛的话。

如果我不是这么地牵挂胤祥的话。

如果我不是镇日对着青青、鉴兰的泪眼的话。

如果我不是时时处处都被枫珮悲天悯人的眼光包围的话。

如果我不是这个身份尊贵的格格的话。

如果……

如果我没有爱上胤禛的话。

我想,我在碧云寺的生活会很快乐的。

虽然没有黔西山势的险峻,可再次回到了仿佛与我声息相通的山林间,我就象是回了巢的鸟。在多年以前,确奈哥哥曾经说过,我是属于大山的百灵,重重宫阙不是我的归处,只有旷野中肆无忌惮的风,才能吹动我不羁的翅膀。

我住的地方不在碧云寺中,从寺后循着山路还要走上二里地,位于半山间一湾温泉边。几间精巧的小屋,修得雅韵的小院子,颇得我的欢心。这里的人也不象宫里那么多,没有那么多的粗使宫女太监,只有青青、鉴兰、枫珮、小丁小当陪着我,还有就是也思翰叔叔。

也叔叔经过这几年的历练,不象以往那么呱噪了,变得益发沉稳,一见到他,我就想起了娜仁姐姐,想起了辽阔的草原。

没有人,也就没有了羁绊,我随着性子在山林里撒野,穿着式样最简单的衣服,厚底耐磨的布鞋,头发只编成一根辫子甩在脑后,跟着也叔叔,在附近的每一棵树下、每一块石上留下我的足迹。我象小的时候一样狂野地大笑,把我强装出来的快乐带给每一个人,只是在每个午夜,一个人钻在被子里的时候,我才会任由自己痛洒热泪。

听枫珮说,这里就是当年额娘住了三年的地方,也是阿玛陪了额娘三年的地方。

这也许就是我放逐生活中唯一的温馨之处吧。我常常会坐在额娘曾经坐过的地方,手里捧着玉瓶,静静地想她和阿玛。

三个月里,除了李德全不定期的巡视外,没有一个外人到过这间山野小屋。我没有试图从他的嘴里打听一点胤禛或是胤祥的消息,他也只是古井无波地讲几句客套话,还有就是把皇上给我的各色赏赐带来,叮嘱着下人用心服侍。

春节快到了,一场突如其来的大雪覆盖了整个山野,我怕冷,轻易不出门,只扒着门口看着屋外银装素裹的世界,手里紧紧抱着暖炉。可就是在这个大雪封山的时候,我迎来了小屋的第一位客人。

踏雪而来的,便是张元隆。

青青欣喜地把张元隆领进我拢了三个火盆的屋里的时候,我正窝在榻上边嗑瓜子边抓着本皇上刚送来不久的御制诗集打瞌睡。当俊逸的张元隆微笑着踏进门槛的时候,我足足愣了有半盏茶的功夫,才慌忙吐出嘴里的瓜子皮,跳下床来向他跑去,一身厚重棉衣让我看起来象一只滚动的球。

“怎么是你?你怎么找到这里来的?”我兴奋地拉着他大叫。

几月不见,他仿佛更俊逸了些,脸上带着微笑,侧头看着邋里邋塌的我。

“嘿嘿,别看我,反正没人来,我也不收拾,难看着呢,不好意思啦!”我嘻嘻笑着把他让在了座上,我还又坐在了榻边。也说不清是为什么,跟张元隆接触的时间不长,可总觉得跟他已经非常熟稔,在他面前我一点儿不拘泥。

“到京城来办点事。知道你在这儿,我这个当叔叔的,怎么地也得来尽一尽长辈的责任吧!”他伸过手来在桌上袋里捏了一小把瓜子,丢了一颗到嘴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