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相见时难(59)

这次不知怎么回事,喝醉了我还这么兴奋,要是平时早睡倒了。我还拉着张元隆杂七杂八地扯闲篇,等车真正停在了小院的门口,下了车,凉风往面上一吹,我才开始害怕,伸头往院内看,黑洞洞的,胤禛也许还没回来呢。

没让张元隆往里送,我朝来开门的齐助儿虎着脸做了个噤声的手势,没理会他的低语,踮着脚尖轻手轻脚地穿过花径和二门,往东厢小楼走去。还好,一路上都没人,在初涧那儿喝得太高兴也忘了问时辰,也许现在还不算太迟。我暗自庆兴着推开二楼平台边的屋门,跨进去,长出一口气:“青青,格格我回来了!”

话音刚落,只听见打火的声音,黑暗里亮起了一星灯火。胤禛轻轻地说了一句:“你回来了?”

我的腿软了一下,直眉瞪眼看了半天,才赔着笑脸行了个礼:“四哥哥好,您回来了!”

这是平时他每天回来的时候我对他说的一句话,今天不假思索便重复出来,自己也后悔地掐了一下大腿。一错眼间,看见青青正跪在离我不远的地方,已经伏在了地下,不知跪了多久。

胤禛笑了一声,道:“是啊,我回来得太早了!”

我最怕的就是胤禛在该怒的时候反而笑,蹲着身子便不敢起来。心中惊惶,一点儿酒意早跑到爪哇国去了。一低头发现自己穿着的裙子,更是惊得差点儿没倒过气来。下午听初涧提起过,这样的前朝服色,只有在钞库街秦楼楚馆里才有人穿。老天,求求你保佑胤禛没有去过那种地方!

我在心里打鼓,可是显然老天没有听到我的祈求,胤禛随即看清了我身上的衣服,他吸了一口气:“你……,那个张元隆带你到什么地方去了?”

“没没没,没什么地方,只不过在金陵城里转了转,没到什么地方去……”我的声音该死地一点儿也不理直气壮,反倒是越说声越小,最后的几个字索性在胤禛的瞪视下咽进了肚子。

胤禛把手上的火镰往桌上一扔,沉声道:“来人。”他声音不大,马襄儿跨进屋内,躬身一礼:“四爷。”

“把这个奴才拖到前院去打二十板子。”马襄儿听了,回头扬手招来两个下架走了瘫软的青青。不一会儿二门外便响起了青青的呼喊声和竹板的拍打声。

我再也蹲不住了,一跤坐倒,胤禛对着立在一边的马襄儿一挥袖子:“你们出去,我有话对格格说。”

马襄儿喊出了西厢屋的两个丫头,出二门时还反手关上了门。

我坐在地上,揪着心口听着青青的惨叫,心里后悔得无以复加。连累了青青,可我却在这儿一句话也不敢讲。我不敢抬头,心里又气又悔,眼泪早流了下来。

青青,青青!

实在是掌不住了,我怯生生地喊了他一声:“四……四哥哥,我以后再不敢了……,求您饶过青青这一回吧……”

他阴晴不辨地坐着,直到拍打声停止之后,才谙谙地开口:“我原不想管你,皇阿玛吩咐过要让你玩得随性些,十三弟也叫我不要拘着你。可是你今儿这样出格,我不能再坐视,回京之后见了皇阿玛也不好交待。从明天起,你不要再出门了,呆在院子里仔细想想自己的错处,明后天我就差人送你先行回京。”

不提防他在这个当口提起了回京的事,我的心里一酸,嗫嚅道:“我……我……”

“你什么?”

“我……”

“说。”

“我……”我抬头飞快瞄他一眼,发现他正厉色盯着我,又飞快垂下头,“我……我不想回去……”

他冷哼一声:“这儿倒有什么让你留恋的?”

是啊,这儿有什么让我留恋的?胤禛,就是你呀。只有在这儿,你的身边才只有我,我的身边也才只有你。每天晚上睡在二楼东厢的房间里,我就想着隔着几扇墙之外的西厢房里,还有一个你。我们就在咫尺之近的地方,一起呼吸一起欢笑一起入睡一起苏醒。或许,偶尔,我想你的时候,你也正好会想起我。

我坐在地下,蜷着腿,整幅百褶的裙子在地下铺成一个半圆。

烛火跳动,原本红色的裙子看起来幽暗了许多。

胤禛慢慢起身,走到我的面前,挡在了我和烛光之间,我被他厚重的影子包围。

“换件衣服,你……穿得象什么样子!”

我仰起脸,他脸上张条强硬如刀劈斧凿。我知道今天犯了大错,哪里敢狡辨!胤禛负着双手,瞬也不瞬地看着我,一丛幽暗的火焰在他的眼中燃烧:“今天迟了,早些安置,明天再问你。”

说着,他转身便走。

在他走过我身边的时候,我伸手拉住他衣襟下摆,心里酸痛酸痛的,象是有一把小刀在绞:“四哥哥,我……”

他停下脚步,笔直站着,我就象是个溺水的人抱着浮木一样紧拽住他,渐渐哭得直不起腰来。俯下身子把脸贴在他的衣襟上:“四哥哥,我……,你别气我……”

他的身体一震,半晌哑着声音道:“太迟了,安置吧。”

“我不想回京,我舍不得走,你别送我走……”我急切抬头,他却把头一扭,回避我的眼睛。

“又任性!”

“我不是任性,不是!”我低声叫了起来,死死抱住他的腿:“我舍不得离开你!四哥哥,胤禛,让我在你身边多留一会儿,好不好,好不好?”

“曼萦!”他低吼,双腿的肌肉在我的怀抱里渐渐僵硬。他蹲下身来狼狈地掰我的手,指尖寒凉如冰。我借着酒劲冲动地猛站起来,搂住他的颈项,象他曾经对我做过的那样,象我在梦中无数次做过的那样,吻住了他。他先是僵立着,继而大力扯开我的双手,喘息着要把我推开,我死命抱着他,把脸埋进他的怀里,我知道,只要一松手,就再也没有拥抱他的机会了。

他毕竟还是不舍对我用蛮力,扯了两下,听到我的痛哼声后,放弃地站定,任由我抱着,我的额头抵着他的下颔,听见他的声音吹动我的头发:“曼萦,那天的事……你忘了吧!”

哪天?

仅仅是那天?

我摇头,涕泪全抺在了他的胸前:“哪天的事?乾清宫你帮我拾起额娘的指甲的那天?我想家,在长春宫哭,你来安慰我的那天?我要撞到树上,你跑过来挡在我身前的那天?西巡时,你跳进湖里救我的那天?草原上,你拉着我的手一起看星星的那天?发库山里,你找到迷路的我的那天?还是霰华亭里你抱着我的那天?”

“叫我忘了哪一天,胤禛?我能忘了哪一天?”

“你醉了!”他的声音强自镇定,我仍能听出其中的颤抖。

我在他怀里轻轻笑了起来:“胤禛,我只想醉,其实……我早该醉……”

“曼萦!”他挣扎着别开头,垂在体侧的双手握成拳。

“我不求别的,胤禛,”我向他怀里钻得更深,泪也涌流得更多更快,“我只要这个晚上。明天早上,你还做你的四贝勒,我还做我的曼萦格格,回京之后我就嫁给十三哥哥。胤禛,我只求这一夜,我只要你再紧紧抱住我,好不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