关灯
护眼
字体:

相见时难(53)

“好皇上,我想求皇上一件事儿,权当是生日礼物,好不好?”

“刚才是谁说要惊喜来着?”皇上刮我鼻子:“说,又想要什么?”

我蹲下去,腆着脸给皇上捶腿:“好皇上,我已经有很长时间没有出过宫了,老呆在这里都快发霉长绿毛儿了。皇上要是怜爱曼萦,就让我跟着四哥哥一同到江南去转一圈,横竖皇上说过不几日就回来的,好不好!”

~~~~~~~~~~~~~~~~~~

这几年胤祥总是跟着胤禛四处办差,这次落了单,而且知道了我也要随着胤禛去,十三依依不舍的神情,即使是离京七八天之后,还在我的眼前晃荡。离别前一天的夜里,他拉着我絮絮叨叨叮嘱了很多,硬是收拾了两大包袱东西塞到我这里,说是留着以备不时之需。虽然这次是微服,可是跟着的人也不少,胤禛带了赵保儿、马襄儿、齐助儿三个随从,我带上了青青,有这么此人侍候,我还能有什么“不时”?

我唯一需要费心的,就是胤禛。

认识他以来,这是头一回算是单独跟他在一起,算一算也要有两个月的时间。我是抱着多么大的期望与热情踏上这趟江南之旅啊!可是胤禛却将待我的分寸拿捏得极当,外人看来完全是一派兄长般的关爱,可只有我能体会得出那份礼貌中的生疏。

胤禛扮作贩卖玉器的客商金四爷,我和青青是他的两名侍女,赵保儿等三人分饰账房与两名长随。青青和我坐车,男人们骑马,一路向南行去。

换上宫外式样简洁的衣服,趴在马车的窗口,一颠一颠地看远处的风景,阵阵清风过处,我几乎忘了现在是在六月的暑天里。因为天热,我们早晚赶路,中午最热的时候就投栈休息。

几天之后来到济南。

这里有闻名天下的大明湖和趵突泉,我不止一次从阿哥们的口中听到对这两个地方的描述,心里的向往之情难以言表。我们住的客栈叫阊水客栈,一路上这算是住的最好的一间店,客房幽雅整洁,我扑进柔软的床褥上,舒服地叹了口气:“好青青,格格我的身板儿快颠散架了!”

门上响起了轻轻敲击声,赵保儿恭声问道:“姑娘,膳食已经备好,四爷请二位过去用餐。”青青应了一声,放下手中整理的包袱,替我理了理头发,送我由赵保儿领着往客栈的雅座去。一开始路上为了隐瞒身份,青青一直从权跟我们同坐一桌吃饭,只是她对胤禛始终心存畏惧,手里抱着饭碗半天不敢动一筷子,几天下来,被她的别扭劲儿搞得食不下厌的我干脆让她独自在房里用餐。

胤禛已经等在那里,正在饮茶,见到我,他轻轻点了点头。“四哥哥。”我喊一声,欠欠身坐在了他的对面,赵保儿也躬了一躬自掀帘出房去催菜,屋里只剩了我们两人。

他左手里握着茶盏,有一口没一口地喝着,右手则随意地放在桌上。五指微拢,手指修长,指甲修改得很短,因为手心向下,我看不见那些拉弓驭马磨出来的薄茧。

可我记得那些薄茧抚过脸颊时的感觉。

胤禛注意到我在看他的手,五指一握,把手收了回去放在了桌下,抬眼看了看我:“路上……累不累?”

我摇摇头:“不累,坐车有什么累的。四哥哥,我们在济南停不停?”

“不停,明儿一早就走,怎么?”

我欣喜地拍手:“太好了,那今天下午,是不是可以带我去看看大明湖?”

“今天下午?天气这么热,你又坐了这几天的车,还是……”

“没事儿,四哥哥!好不容易来济南一趟,我可不想错过这儿的美景。四哥哥若是有事,就让赵保儿他们陪我,好不好,求求你了四哥哥!”

我腆着脸笑,胤禛略想一想,轻轻点了点头。

几口扒完饭,我冲回房间,把临行时死活要带上的一套男装翻了出来,青青摇头笑道:“就算是出去玩,穿着的这身衣服也是可以的,做什么装神弄鬼地还要穿男装?”

我朝她嘻嘻一笑没多解释。穿女装我只能跟在胤禛的身后,穿男装就可以堂而皇之地走在他的身边。

马车就在客栈前等着,换好衣服,我没让青青跟着,自己冲到了客栈门口。赵保儿看见我的样子脸上一滞,扭头喊了一声:“四爷。”胤禛正在一边的凉棚里等,看见我也是一愣,我朝他眨眨眼,拍拍头上的青色小帽,没等他开口自己掀帘子跳上了车去。

马车行了好一会儿,停在了湖畔的一排柳树下。我隔着车帘早看到了眼前这一片接天的碧湖,心痒难禁。青青不在,只有胤禛来扶我。我猫着腰从车厢里钻出来,刚把手搭在他胳臂上,就听他低低的一声:“你……”

我忙收住脚。怎么?刚才你不是已经看见我穿男装了么,怎么又吃惊?

胤禛又想笑,又要压抑,指着我的耳垂摇头:“怎么把这个也戴出来了?”我抬手摸过去,两边耳垂上戴着的小珍珠忘了取下来,这副样子出去可不是不打自招?我松开手,退回车厢里卸耳环。

今天这是怎么回事?耳环卡得死紧不说,左边耳环上还搅缠了一根头发,我怎么扯也扯不下来,耳垂拽得生疼,忍不住哎哟了一声。胤禛掀帘看见我的狼狈相,低笑失声。他攀着车辕也跳进车厢里来,走到我身边:“我来。”

突然想起几年前,也是一辆这样的马车,也是一个他和一个穿着男装的我。那时候的我是那么小,可以亲昵地枕在他的腿上,他也可以温和地抚弄我的头发。岁月荏苒,只是让人们越走越远么?

他的气息吹拂在我左边的头发上,两只手因为窘迫显得有些笨拙,我把头侧成一个他最方便的角度,闭起眼睛。他这种含蓄的温柔,对于我并不善自制的心来说,是一种措手不及的威胁。

免不了指颊相触,他身上淡淡的香气,几乎让我窒息。是那样极轻的一碰,我甚至来不及感觉长指的温度,他便逃开。

我两只手紧握成拳,身子绷得象弓,一息间涌来太多的东西,在我灵魂深处咆哮。我能听见一声一声,都是他的名字。

胤禛,胤禛。

那枚仍缠着头发的珍珠耳环,静静躺在他掌心,小巧圆润,怯弱得闪着荧光。

只是思念犬齿交错,这点荧光不足以给我喘息的缝隙。

我还需要挣扎到什么时候?

拍开他的手,珍珠自然也蹦落。我在他的讶色里,跳下车急急跑开。平白无故的失落涌上心头,我不要你这样待我,胤禛!我不要八年时间,只换得那来不及回味的一个吻!

可是我到底要什么?我又能要到什么?

曼萦,舒穆禄曼萦,你这八年,只做了一个牢不可摧的梦而已,它坚定地禁锢着你,让你沉溺,让你乐此不疲,让你忘了醒。

我突然想哭,跑得飞快。赵保儿等人傻着眼,不知我这又演的是哪一出。大明湖边绿柳成林,我尽往林荫深处钻,身后很快传来胤禛的喊声。我哪里肯停,一步一步仍是不停地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