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相见时难(40)

我低头不语,余光瞥到枫珮不知对着青青做了什么手势,青青很快地梳完了头发,走到外间屋去了。我看着枫珮的影子在地下离我越来越近。她走到我身边。看着她那双绣花鞋,我低低地问:“皇上是真的要让我和十三哥哥……”

“皇上刚才,有没有对格格说什么?”

我把皇上的话重复了一遍,枫珮沉默了。我有点着急,忙问:“姑姑,你看……”

枫珮看着我,缓缓道:“格格在宫中已经有不少年头了,须知圣意难违,还有一句话就是‘于无声处听惊雷’,皇上这么说,看来十有八九。”

我心里一阵发紧,不知道该悲还该喜。

一夜无觉,天蒙蒙亮的时候才睡着。被青青推醒的时候,已是日上三竿。急忙起床,穿衣梳洗,胡乱塞了一口点心,就匆匆地拉着青青出房了。十三早已带着大队人马出发前往女娲陵,临走的时候嘱咐了,等我起床之后,派专人护送我去女娲陵与他会合。

上了车,青青一边又是羡又是喜地感叹十三爷的细心体贴,一边整理着我急忙中穿戴的衣服首饰,说什么要让这儿的人见识见识皇宫里出来的格格。

其实有什么好见识的,还不都是一个鼻子两个眼睛?看着青青一本正经的样子,我不禁心里好笑,她要是见识过我在黔西时的邋塌形象,看她还在不在这儿夸嘴?

没想到,从住的地方到女娲陵,还有很长的一段路,马车晃晃悠悠行到地方,已经快是用午膳的时候了。胤祥因为代皇上来行祭,仪仗卤薄浩浩荡荡地排在女娲陵外,彩旗招展,煞是好看。十三的贴身小太监小齐子站在人群前面,看见我的马车,便把车引到僻静处,扶我下来换了轿子,直接抬进了女娲陵。

看样子祭祀的仪式已经结束。香烟仍缭缭,可是女娲陵的正殿及内院却不见一个闲杂人,除了几名侍卫在院里巡逻,只有胤祥一人站在正殿上。他负着手站在最高一级台阶上,淡淡地笑着,正午的阳光明亮地洒在他的身上,一身石青色绣着两团五爪行蟒的官服,衬得他益发高挑俊朗。看见我,他面上笑意加深,一撩官服前摆走下台阶,伸手扶我。十三知道,我穿着高高的花盆底一向是东倒西歪的,可今儿青青死活磨着,让我套上了两只折磨人的鞋子,非说这样才有格格的风范。

因着昨天的事儿,我还有些不好意思,十三却是一如既往大方地执住我的手,扶着我踏上台阶:“怎么踩着高翘儿来了?这里路不太平整,仔细着点儿!”

我瞅他一眼,淡淡地唉了一声。十三笑看我:“放心,这里没有外人,不用装出格格样子来。”

一句话打消了我的顾忌,也打散了我心中的芥蒂,我抽回手,在他手背上“啪”地用力打了一下,扬着眉放开嗓门道:“不早说,装得我累死了。”

十三摸摸鼻子,耸耸肩,我们两人相视大笑。

女娲陵是个幽静的去处,不大的祭陵方正又充满古意,徜徉其中,就连我这样的粗人也油然生出许多感慨。十三带着我细细转着,细细地给我讲一花一木间的传说,他的口才很好,传说又十分动人,不仅是我,跟着的青青和小齐子也听得入了神。

祭陵的西北角有一棵大树,枝繁叶茂,郁郁葱葱,团团地遮住了一大片天。走了一大圈,脚实在累得痛,看见树下盘生的枝干,我甩开十三的手,三倒两颠地奔过去,坐在一团虬枝上。

“慢着点儿!”十三跟着疾走几步,依旧拉住我:“明明知道穿不惯这某鞋子,还非得逞能,这不是自己个儿找罪受吗,你呀!”

我吐吐舌头,懒懒地伸展了一下胳臂:“十三哥哥,继续说呀,我还想听你讲故事。”

十三的眼睛在一瞬间变得幽黑,他饱含深意地看我一眼,好象很费劲似地把脸别到另一个方向,好久,才哑着喉咙说:“多大的人了,一点儿格格的样子都没有,看别人笑话!”

我嘻嘻一笑,背靠着树干,瞅瞅四下里无人注意,拉着十三挡在我前面,把双脚从花盆底中抽出来松快松快。十三冲我瞪瞪眼,我回报以谄笑,于是他迅速地厉声斥起小齐子:“怎么侍候主子的?没看见格格乏了?快搬椅子去!”

想是当地的官员为了迎驾,陵内的椅子都是昂贵的红木制成,小齐子知道他主子不想外人打扰,只好自己一个人搬着把沉重的椅子,吭哧吭哧憋红了脸,好似费了吃奶的劲儿才把椅子搬到我跟前。看着小齐子凸嘴鼓眼的样子,我和十三相视忍俊不禁。

擦擦唇角,我止住了笑,却看见十三额角有汗珠渗出,便抬手将丝帕递给他,十三伸手欲接,我却往回缩了一缩:“这个……我刚才用过的,叫青青另给你拿一块吧!”十三却劈手夺去,轻轻在额际蘸了蘸,掖进袖子里。

“十三哥哥,你……”想说什么,却不敢再说,我及时止住了口。

“嗯?”十三歪着头,炯炯地盯着我。

我想还是先打一个岔过去吧,我不想这话题被继续到我无法掌控的方向:“十三哥哥,这丝帕我拿回去自己洗洗就行了,你先还给我吧!”

十三终究还是没有把丝帕还给我,只是不辨其意地看了我半天,淡淡地说了一句莫名其妙的话:“你靠着的这棵,叫合欢树。”

坐在行宫我房间的窗边,抱着热乎乎的手炉,我一边吃着青青端上来的水梨,一边想着十三这句令人费解的话。看来不读书真的是不行,我越来越难以理解这些和我一起长大的哥哥们,好象是从肚子里绕了九曲十八弯后才脱出口的每一句话。直爽仿佛成了一个贬义词,人人都在出谜,人人也都在猜谜,在宫里生活了这么些年,我只觉得周围的这些人是越来越陌生,越来越疏远?

这水梨冰凉沁脾,甜而不酸,在这个烤火的季节吃,即解渴又败火,真是好处多多。我贪嘴,连塞了两块,咀嚼不下,汁水顺着嘴角流了下来。抬手欲擦的时候才发现丝帕不在手边,站起来想走到桌边去拿,却看见窗外小丁引着胤禛,缓缓向我走来。一时之间,两块水梨在嘴里吞也吞不下,吐也不能吐,忙背过身想囫囵咽下去,谁知道太过情急噎住了。

隔着窗,胤禛看见我直眉瞪眼的背气样儿,忙三步并做两步地跑进来,扶着我俯下身,用力在我背上拍打两下,我这才将卡在喉咙里的梨吐了出来。

天哪,来一道闪电劈死我算了!

怎么偏偏是这个时候,怎么偏偏是在他的面前出丑?

我低着头,只觉得面上火烧一样烫。胤禛可能觉得我的气息不稳,还在我背上轻拍着,我全身僵硬地伏在他手臂上,懊恼地骂了自己无数句。闻声赶来的青青从隔壁过来,见状忙接过我,扶我坐了下来,又请胤禛坐下,上了茶。青青心中对这位冷淡的爷有些畏惧,端上了茶,也没敢多说一句话,只退到我身后,摩挲着我的肩背,帮我顺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