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相见时难(2)

我正沉浸在悲伤的往里有些酸楚的时候,青青端着温好的燕窝送到了我的嘴边。这玩艺儿其实也没有那么好吃,几口喝下去,青青一边把碗撤走一边对我说:“小姐,王爷叫我对您说一声,一会儿要带您出门呢。”

“哦。”我不置可否地回答,其实我不想出去,这个城市太大,我不喜欢这儿,我喜欢的风、喜欢的水、喜欢的山、喜欢的树这儿都没有,这儿太多太多的人和太多太多的路,让我害怕迷路。

果然王府的马车不同凡响,又宽又大,铺着厚厚的毛毯,还有好闻的香味。马车一颠一颠地让我有点犯困,闲聊间不经意间回望裕亲王爷,他的脸竟然一反常态地发白。我的心里也发紧,隔着青绸包袱摩挲额娘留给我的那只玉瓶,只有它能让我安心。

他带我来到的,是我在梦里也没有见过的最美丽的地方。用美丽来形容这里,似乎单调了些,我大张着口惊喜地看着连绵的宫殿和花团锦簇的园子,以为这里就是天堂。

百花初绽,莺飞燕啭,远山衔云,近水浮香,绵密的雨丝如织,给红墙蒙上一层碧纱。不知哪座宫殿里传出的丝竹声,若断若续地传到耳边,仙乐一般,不仅是我,连路边枝头两只鸟儿也听住了。

我们停在一座宫门前,里面笑语盈盈,能听得见杯盏交错的声音,应该是一场宴席。裕亲王爷站定,低下头来温和地对着我一笑,拉住我的手跨进了宫门。

地下厚厚的地毯让我的脚一下子陷了进去,我没想到屋里有这么多的人。大家都喜笑颜开,只有我一个人惶惶惑惑地死死握住裕亲王爷的手,胆怯地看向那一室灼目的珠光宝气。

裕亲王爷松开了手,我紧张地看看他,他只还我鼓励的一笑。

双手背在身后抓紧额娘的玉瓶,我在心里暗暗给自己鼓劲。曼萦!舒穆禄曼萦!你是英武的舒穆禄扬古利的后代,姓舒穆禄的人,不知道害怕两个字怎么写!

可是,可是,这里的人看起来都是那么高贵,裕亲王爷把我带到这里,是为的什么?

没有人注意我,直到,宫殿里响起“轰”的一声。满屋的人一下子安静了。我看见,坐在席位正当中的一位中年男子,面目和裕亲王有三分相似,穿着一件明黄色的长袍。他从我刚一进殿就看见了我,我也是第一眼就看见了他。他坐在那里轻笑着,眼中却全是落寞,淡淡的轻愁笼在他的眉梢。直到他看到我,强烈的震惊让他手中握着的白玉杯滑落。他猛地站起,坐着的椅子向后轰然倒下。我们两人就站在地毯的两端对望着,不可置信与无法压抑的悲伤写在他脸上,挺拔的身躯微微颤抖。

屋里所有的人顺着他的眼光看向了我。血色从我脸上快速地褪去,他的眼神太灼热,我向后退了一步,有想逃走的冲动。裕亲王爷上来揽住我肩头,他有力而温暖的手轻轻抚拍着我,安抚了我的心。他扶着我慢慢地走过地毯,停在那个犹自震惊着的男人面前。

“皇上,您不是问臣的寿礼吗?她就是臣为皇上寻到的寿礼。”裕亲王的声音是那么悲伤,他轻轻按着我,跪在了这个男人的面前。

皇上?面前的这个人就是皇上?听阿玛无数次地谈起过要效忠的皇上?我怎么从黔西山里,一步跨进了皇宫?我怕得忘了低头,睁着眼睛瞬也不瞬地看着皇上慢慢朝我俯下身子。他的脸白得吓人,嘴唇有些哆嗦,呼吸纷乱,拉起我的手更是冰冷得让我全身一颤。

我能听见皇上喉间吞咽的声音,他是这么用力地压抑自己的情绪,可是泪水还是迅速盈满了他的眼眶。我吓得双腿发软几站不稳。

皇上,竟然哭了!

两滴大大的泪珠滴落在明黄的胸襟上,滩湿了一小块。他嘴唇嗫嚅着轻轻唤我:“曼萦?你就是……曼萦?”

皇上怎么也知道我的名字?我无暇细想,僵硬地点了点头,使的劲太猛,别在耳后的一绺头发甩了出来,皇上却轻轻地将它又别了回去。他的手停在了我脸颊上,缓缓触摸流连,酥酥麻麻的感觉却莫名让我的鼻子也跟着酸起来。

“一模一样……真的一模一样……”皇上喃喃自语,他的身后传来抽涕声,我看过去,是一个四五十岁的男人,穿着服饰和裕亲王府里的太监一样。那个太监捂着嘴,把抽涕声压进了肚子里,泪汪汪的眼睛紧紧盯着我看,轻轻地点头,又摇头。

宫殿里的气氛凝重,还是裕亲王先恢复了常态,他抬手擦了擦泪,躬首道:“皇上,臣找到了曼萦,总算不负郝奇与玉屏的英灵!”

皇上一震,点点头,轻轻地拉着我的手。他的手大而有力,指腹上有茧,摸起来有几分象阿玛的感觉。

“你的阿玛和额娘……”皇上哽住了,我黯然低下头,泪水冲出眼眶。

皇上抚去我的泪水,双手握住我的腰把我抱了起来,转向一室谔然的人们。

“想必大家都知道黔西苗匪叛乱被平一事,朕亲封的平叛将军舒穆禄郝奇和福晋双双为国捐躯,慷慨赴死,只余下这个女孩儿。我也是儿女满堂的人了,推已度人,想必他们对这个女儿无法萦怀。从今天起,他们的女儿就是我的女儿,随我住在乾清宫里,我要亲自教养她长大,以慰英灵,也让天下人都知道我们大清朝是如何对待英雄遗孤的!”

“皇上,”主桌边站起来一位风姿绰约的女人,穿着宝蓝色的裙子,镶金戴玉,一派华贵气象,“这小姑娘的身世实在堪怜,皇上把她留在宫里亲自教养着实令人感动,想必她的父母在天之灵也会对皇上感激涕零。只不过臣妾觉得,皇上日理万机,这乾清宫里就难得有个清静的时候,再住进个人,难免打扰皇上休息,况且这里人来人往的,她一个小姑娘住着也不方便,不如让她随臣妾住在长春宫里,一来离皇上近,要是想着了几步也就走到了,二来臣妾照顾她的日常起居,总比太监们强多着了,三来臣妾也可以讨个巧,借这位姑娘的光多跟皇上打打照面。皇上,您看臣妾想的可有道理?”几句话说得珠圆玉润,殿内沉寂的气氛活泛了不少。皇上沉吟着点了点头:“也好,珍珍,朕就把她托付给你了,朕想着胤祥和胤禵和她年龄相仿,也好有个玩伴,不至于太孤单,胤禛也是个省心省力的,费不了你什么功夫,你就多担待点,好好照顾她。”

皇上当着众人称呼她的小名,蓝衣娘娘的脸刷地红了,羞涩地低下了头,更多的却是三分得色。她福了一福:“遵皇上旨!臣妾必定尽心照顾曼萦姑娘,不负皇上所托。”

正说着,殿外传来一阵脚步声,扭头看去,两个十二三岁的男孩跑了进来,领头的一个皮肤白晳,身材高挑,后面的一个稍微矮一点,皮肤也黑一点,两人不知就里地盯着皇上跟前的我。

两个男孩都和确奈哥哥差不多大小,我一见他们就有了亲切感。他们跪下向皇上行了个礼,又向裕亲王行个礼,黑皮男孩瓮声瓮气地指着我问裕亲王:“皇伯父,她是谁呀?”裕亲王笑着说:“她是曼萦姑娘,从今天起就要和你们一起住在宫里了,你们两个可不许欺负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