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相见时难(161)

三月底,瑟瑟被指婚给德勒克。

她在接到旨意的那一天哭了整整一个晚上,也咒了德勒克一个晚上。

瑟瑟不知道,也许就是这一场冲喜,让她没有在生命的第十年就走完自己的一生。

番外之别亦难--玄烨与玉屏

曼萦躺在明黄榻上,身体蜷缩着,长长的头发散满一整个枕头,睡梦中也似有无尽的哀伤。突然间她动了一动,搭在体侧的手滑了下来,落到了柔软的被面上,细长的手指轻握着,五片晶莹的指甲象是五片粉红的花瓣。

“这手……”他一直看着这个小小的身影,到此时却不得不转过头去,咬了咬牙才把凝到了睫边的泪逼回去。

这手,也与她一模一样……

握过笔、执过箫,也轻抚过他的脸颊,任有多大的愁思,在她柔胰温温的抚触下也全撂到了脑后。他曾经最爱把她的手握在自己掌心,然后看她乍然红透的粉腮,和一双流转缠绵的眼波。

他的心再一次绞痛,觉得身子有些不稳,忙伸手按住床沿,狠狠吸了一口气,控制不住的紊乱气息却窜出他压抑的双唇,在安静的帐篷里形成了一声呜咽。

怎么能,让她受这样的折磨?无法想象的痛楚加诸在那样一个善良的人身上,苍天,你也太过无情!

我宁愿,承受那一切的是我……

誓言犹在耳边,我对你许过一生,也期过一世,可没想到你的一生竟是这样短,我的一世却又是这样长。短得太凄怆,长得太渺茫,长长短短间,便是永诀。

要付出什么样的代价才能换回你的生命?我情愿不到黄泉再不相见,我情愿你在他的怀里曲意承欢,我情愿你甚至恨我、怨我,只要你能活着,在远得我无法触及、却又是实实在在知道的地方安然地活着。

可是……

玉屏……

早知道今日之伤,我还愿不愿那一场相逢?

愿不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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已经到了四月里,天气却反常地凉。太皇太后已经连着好几天犯了痰咳的旧症,玄烨每天一下朝第一件事就是去慈宁宫看望皇祖母。换过衣服没走多远,远远看见前面一个匆匆的身影听见静鞭的响声,回头跪在了路阶边。“快起来,这是奔哪儿去?”玄烨扶起福全,福全脸上轻轻一红:“皇祖母身子微恙,臣去探望。”

玄烨没放过福全脸上的这丝异色,眨了眨眼睛笑道:“这些日子你往慈宁宫跑得倒勤,不枉皇祖母疼爱你一场了。”

福全挠挠头,脸更红了:“皇上……又拿臣寻开心!”

分明听说他看上了慈宁宫一个新来的宫女,又拿皇祖母来当筏子。玄烨心里暗笑也不点破,和福全两人并排向慈宁宫走去。

天气冷,却挡不住春归,慈宁宫里一株海棠开得如火如荼。拜见了太皇太后和几个在座的太妃,玄烨坐在了正对门口的一把椅上,正对着那一树轻绯。

团团红云轻轻在每根枝条上飘漾,一阵风过,你高我低,竞芳夺艳地让人不忍挪开视线。玄烨看得有些怔,没听见太皇太后低声唤他:“皇帝,你可说说是不是呢?”

玄烨回过神来,啊了一声看向太皇太后,一边的太妃笑着打趣儿:“想是皇上要为兄弟遮掩,太皇太后您问也是白问,没看见裕亲王那儿挤眉弄眼呢。”

屋里的人一起发笑。玄烨问皇祖母:“他又闹什么笑话儿了?皇祖母也说给孙子乐乐。”太皇太后看着玄烨眼下的黯影,心里涩涩的,强打起笑颜来说:“他还能做什么?不过又在书房里出丑罢了。”

福全接过话头来,讪笑道:“可不就是让师傅考着了么!又不好意思到外头去问别人,怕人笑话,这才巴巴儿地到了皇祖母这里想找个能人问问。皇祖母,你就心疼心疼孙儿吧。”

玄烨听了也笑,错眼间却见到皇祖母看着自己的眼睛里似乎犹豫了一下。他心里疑惑,面上却不带出来,只是跟着笑。太皇太后笑叹一声,道:“今儿若不让你见上一见,怕是要赖在我这里用晚膳了。罢罢,去,喊了玉屏来。”

就是这个玉屏,让一向眼高于顶的福全这么牵挂?听着皇祖母的口气竟是有意成全。玄烨随手拈过一块点心,咬了一个角儿在嘴里抿,一边看福全脸上突然生出的红晕。回头看我怎么笑你!玄烨想着,也随门外的脚步声转过了视线。

为着屋里薰香怕气闷,墨竹帘是撤了去的,一整个方正的门框正好框出了一幅画。上边是高碧的蓝天,不带一丝白云。天底下就是灿烂嚣张的一树海棠,点点落英在阶前上下翻飞。那脚步儿极轻极柔,象是静夜里蚕儿咬在桑叶上的声音,沙沙沙沙的撩人心魄。玄烨有些诧异于自己心里的悸动,轻轻低下了头,把整块点心全放在了嘴里。再抬起头来,那幅画里已经多了个人。

鹅黄这样的憎色,硬生生压住了底下云霞一样的绯红,配着蓝天、和阶前绿草,几样最夺人的颜色全挤在了这辐门框里,看起来却一点儿也不喧闹,反倒是透出了几分沉静。

沉静?

玄烨浓眉轻挑,看着玉屏。

迷途阡陌,红尘百丈,终于在这间小小的暖阁里相会,她是那样理所当然地端正站立着,衣袂儿动也不动,却已经吹动了他古井一般的心。

她乌黑的头发板正扎束着,只在左鬓边垂下一只小小的步摇,双眉微颦非关悲,朱唇略曲不是笑,眼波过处,屋里让人醺醺的香气也淡了些,象是畅春园荷塘上吹来的夜风,带着适意与凉意钻进每个毛孔里。

玄烨不愿承认在她的眼波里败下阵来,只是把视线转到她露在袖外的青葱玉指上。

十指尖略略发红,她,冷么?

玉屏还没有施礼,福全已经窘迫地站了起来,又坐下去。玄烨端起茶来把口中的点心冲下去,淡淡地虚扶:“免了。”

“做什么呢?这会子才过来?裕亲王有书要问你呢!”熟稔的太妃边笑边说,过去拉起玉屏:“好可人的姑娘,看这小模样儿,啧啧啧,要不怎么说太皇太后会调教人呢!”

众太妃附和,太皇太后摇头叹道:“本宫如今也老了,没以前的精神头,只是总不能看着她们自生自灭吧。过几年放出去,人家不说她们不求上进,倒说是这慈宁宫里没规矩,一个个都学得叉手舞脚的,成什么样!”

福全一咬唇,按捺着又坐定,不敢正眼看,只微垂着头从眼帘底下偷觑玉屏一眼。

太皇太后抿嘴一笑,说道:“福全,有什么话快问吧,回头看再耽误了功课。”

福全站起来躬身道是,然后转过来看着玉屏,朗声道:“今日在书房里师父考论语,出了个上句‘子贡问曰何如斯可谓之士矣?’,我一时之间没答出下句,又懒怠回去翻书,特来问问姑娘。”

玄烨一听差点笑出声来,这个福全,就算是借口也请找个象样儿点的,堂堂一个皇子为了一句论语至于急成这样么?府都不回了,却跑过来找个宫女相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