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相见时难(122)

昏黄的、微弱的光,却仿佛有种莫名的、坚忍的力量。

船家瑟瑟缩缩地过来劝这位大爷,风大,再不回头,只恐有危险。

弘昼定了一会儿,轻轻点头:“那就回吧。”船家领了圣旨船兴高采烈地调转了船头,往来时的岸边驶去。

弘昼却又回头看了一眼那盏灯光。

行得愈远,那灯光却愈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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吕家的罪责很快议定,阖族都被抓尽,连吕氏的弟子、亲友都无一幸免。星河影影绰绰听说了一些,心里也不免感到悲凉。督办查案的两位皇子昨天已经回京去了。

他走了之后,星河才知道,原来弘昼也来到了杭州。

算了,经书还有很多没有抄完呢,今天天气好,且静下心多抄些吧。

无那虚妄。既称为妄。云何有因。若有所因。云何名妄。如是迷因。因迷自有。识迷无因。妄无所依。尚无有生。欲何为灭。

是吗?佛经上都这样说,她还苦苦纠缠些什么呢?她怎么还忘不掉呢?

院子里却响起了小兰激烈的声音:“这可不行,张妈,你疯了!”

“你让我去见见姑娘,小兰,让我去见见姑娘……”张妈边哭边说,间杂着还有婴儿的哭泣声。

星河忙放下笔,急步走到门外,张妈一见她的面,扑通一声跪倒:“姑娘,求姑娘救命!求姑娘救命!”

星河见张妈神色憔悴,怀里还抱着个襁褓,满脸是泪地边叩头边哀求,她忙过去扶起张姑:“快别这样,张妈,有什么话站起来说。”

张妈赖在地下不肯起来,她一手护住孩子一手抓紧星河:“姑娘,好姑娘,我看你每天抄佛经,我知道你是好人是善心人,眼下只有你能救这个孩子,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姑娘,你好人有好报,救命呀!”

“这是怎么回事?张妈,你快起来!”星河和小兰一起死活拉起了张妈,拖到屋子里坐下,张妈一边哭一边把事情的原委讲了个清楚。

原来张妈的妹妹在崇德吕家做奶娘,眼下吕家遭了大难,事发之时吕家少奶奶以死托孤,求着张妈的妹妹把七个月大的吕家小少爷救了出来。张妈的妹妹无人可投奔,只好跑到杭州来找姐姐,可不知怎么地走露了风声,万般无奈下,张妈想起了自己的主家,侍侯的时间虽然不长,可她也看出这位苏眉姑娘心地慈善,只好抱着万一的希望带着孩子哭上门来。

“姑娘,我知道这是为难姑娘了!可求姑娘看在吕家如今只剩了这么一根独苗的份上,看在吕家那么冤屈的份上,救救这个孩子!”

小兰忙在一边接话:“这可不行,你都说走露了风声,人家能找到你,自然也能找到姑娘,到时候不仅救不了姑娘,连这个孩子也保不住。我劝你还是带着孩子另投门路去吧!”

张妈原本抽泣着,现在哇地一声痛哭起来:“我那个傻妹妹……带着自己一样大的儿子……守在家里等官差呢……”

星河一听这话,眼泪也刷地一声流下来。她沉默了哭了一会儿,慢慢走到张妈跟前,接过那个襁褓。

孩子养得极好,虎头虎脑,刚才哭了一阵,现在累得睡着了,小嘴巴微张着,嘴角还有口水。不知梦到了什么,他在星河的怀里格格笑了两声,露出了一颗门牙。

张妈千恩万谢地走了。

第二天传来消息,张家满门六口,携着逃出的吕氏幼子,一同自沉于西湖之中。

小兰流着泪,看姑娘抱着孩子坐在床边。

“姑娘,这孩子……”

“这孩子,以后就是我的孩子。”星河抬头看着小兰,极郑重极郑重地说道:“小兰,你记着,从今天起,这孩子就是我的儿子,他的名字就叫韧之。”

小兰点点头,又问了一句:“那……他是跟着姑娘姓苏?”

星河看了看小韧之,抚抚他细嫩的脸颊。

“不,我想让他……姓秦。”

就这么地,苏眉姑娘摇身变成了秦韧之的娘。还好她到杭州的时间不长,邻里们都不孰稔,送云居里原来住着的两位老人也都辞世,新来的人都没见过星河。有机灵聪明的兰儿帮着打岔埋伏,很快地,邻里们就都知道了,这间小院里住着位可怜的、年纪轻轻就死了丈夫独自养育儿子的秦苏氏。

吕毅中在数月后被斩首,一同赴死的还有刻书人车鼎丰、与吕留良交往的孙可用及收藏其书的周静祤等众人。吕留良及其子吕保中锉尸枭首示众,孙辈俱发往宁古塔为奴。吕留良私淑弟子黄补庵的妻妾子女给功臣为奴,父母兄弟流徙两千里。还有一干人等被革了教谕举人监生秀才。

反倒是引发这一场腥风血雨的曾静和张熙被免罪开释,未免有些滑天下之大稽。

星河也越发怜惜起小韧之,反正银钱充足,她又请了一名奶妈一名仆妇专门侍候小少爷,吃穿用度都给他准备最好的。这个孩子的到来,虽然带来不少的忧思惊惧,可也给星河晦涩的生活里增添了一点阳光。看着这个小东西一天一天地长大,星河只觉得心底里也满足。小韧之第一次开口喊娘的时候,星河搂着他痛哭了大半夜。

而他,应该也有孩子了吧。说起来,他自己本就是个不讲道理的顽劣少年,不知道当上父亲会不会改好一点。

喔对了,他们是叫阿玛的。

而他与她,有着同一个阿玛。

多么陌生的称呼,又是多么遥远的称呼。

一切的不该不该,一切的不愿不愿,回过头时,为什么不是梦?

春节到了,到处都在热热闹闹地准备过年。

相较于富庶的江南,京城皇宫里喧哗有余、热闹不足。怡亲王近来身子抱恙,弘历身上的担子更重,偏生皇上还刻意历练他似地,一件一件地给他加差使。大年节下,他每日里在皇宫、府邸与衙门之间奔波,累得连坐下来喘口气的功夫都没有。好容易盼到皇上封了印,政务暂且可以抛到一边,消消停停地准备除夕宴。

皇上与怡亲王情分重,知道十三弟身子不爽利,也没有心情大操大办,只吩咐置办了清爽的几桌自家父子们聚一聚也就算了。

自弘历有记忆始,皇阿玛就是茹素的,影影绰绰听说过是为了很多年前的一个女人。弘历坐在书房里,端着茶杯笑抿了一口,不知是哪里的以讹传讹,皇阿玛那样的人,会为了一个女人而改变?真是可笑!

正想着,下人来通报,福晋富察氏求见。弘历站起来,亲自迎进了笑吟吟的富察氏。

夫妻坐定,富察氏看了看弘历手中的一张折子,扑哧一声笑道:“爷在想什么,折子竟看成那样了!”弘历低头一看,也乐了,手中的年礼折子拿倒了。

他摇着头把折子抛在桌上,用戴着扳指的手轻轻敲了敲:“一年一年的那么多节、那么多礼,光置办这些就费了老鼻子的劲。索性折成银子,过年两千两,中秋一千五,端午一千两,次第排下去,岂不省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