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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宵唱遍岂是歌(9)

车夫嘿嘿一笑,突然纵身跳上车来,反手把车门关上,还落了闩。黄鹂儿哇呀大叫着把手里的包袱没命地朝他身上打去,车厢里本来就逼仄,也不知道是在打他还是在撞自己,总之闹腾一番之后,黄鹂儿惊怖地发现自己被车把式两只有力的胳臂牢牢抱住。

“杀人啦!救命啊!”黄鹂儿扯破喉咙般大叫起来,十根手指往车把式脸上头上没命地抓挠,车把式扯开她的手反剪到背后,呵呵笑道:“小丫头,劲儿还挺大。”

黄鹂儿顿时停下来,支楞着耳朵捕捉车把式刚才说出那句话在空气中消散的余音,这笑声?难道?

凑得这么近,她就在他的怀抱里,那是已经熟悉的气息。

“你……”

车把式唯一露在包布外头的两只眼睛,笑盈盈地看着她,车里挂着的气死风灯底下看不真切,鹂儿一把拉开他头上的包布,殷公子笑得合不拢嘴:“这么久才认出我来?”

“你你你……你怎么?”

“你以为都督府里那些人容易骗?不这样怎么走得脱?”他往她脑门上弹一记,用力握握她的手:“小丫头,急坏了吧!”

黄鹂儿还有点不能接受眼前的现实,湿着眼眶抓紧他的手:“真的是你?公子?”

“不是我还有谁?”

黄鹂儿破泣为笑,用袖子擦擦眼睛,又想笑又想哭:“我还……呵呵……刚才吓死我了!我还以为公子你……你是柳下惠呢!”

殷公子眨眨眼睛:“柳什么?”

“柳下惠。”

殷公子没明白过来,想了一会儿,放弃地摇摇头:“此处不能久留,咱们即刻上路要紧。你在车里歇着,包袱里有吃的东西。”他拍拍刚才妇人给黄鹂儿的包袱,“睡一觉,天亮咱们就到地方了!”

“咱们这是要去哪儿?”

殷公子笑而不语,黄鹂儿脸上一黯,嘿嘿笑:“公子去哪我就跟到哪。”

她垂下头,略有点娇羞的意思。头发全束起的缘故,露出光洁的额头,他看见她局促眨动着的眼睛,长长的睫毛浓密乌黑。

殷公子握握拳,开门跳下车,执鞭坐在车辕上,用力一挥,马儿撒起四蹄往暗夜里奔去。

黄鹂儿以为自己睡不着,被殷公子推醒的时候啊了一声,揉着眼睛跳下车来,也不看看方向,跟着他就往前走。前头的殷公子突然停住,回头皱着眉问她:“我寻思一路了。你说……我是柳下惠?”

鹂儿差点撞上他后背,红着脸停下来:“那个……那个时候谁叫公子你那样?还包着头!我……我并不是存心骂你!”

“骂?”有这么骂人的吗?殷公子好象想通了点什么,低下头问她:“你知道柳下惠什么意思?”

“知道啊!”

“什么?说来听听!”

“不就是……不就是臭流氓的意思?”

直到吃完中饭,殷公子都在笑她。黄鹂儿不知道他笑些什么,难不成,这柳下惠三个字还有什么其他不可告人的含义?

她顾不上多硺磨这些,眼下她和殷公子蹲的这个地方实在太诡异。

这一夜他们一直在往东北方向跑,也不知道跑出了多远,应该还是在邲州境内。天下十州,邲州曾经是最繁华富庶的一个州,可邲州的州郡曾经是前朝的都城,数十年前兴起的战乱中,邲州遭受的破坏最严重,新朝建立后,又因为前朝皇族的势力根深蒂固,崩逝不久的卫国皇帝对邲州采取压伏控制的政策,这里也就一直没有再恢复元气。他们现在在的这个地方,是个破败的小城廓,街上行人稀少,偶尔过去一两个,看着都是年纪很大的人,垂头丧气的样子,目不斜视。城里只有一家饭馆,兼客栈,又脏又破。

黄鹂儿有吃有喝就行,无所谓。反倒是殷公子到了这里,突然气怯神离的样子,坐在饭馆里,要了一锡壶酒,就着花生米豆腐干神情恍惚地喝着,有好几次欲言又止。

“丫头。”

“什么?公子。”

“下午……我要去一个地方。”

“哪里?”

“我去去就来,你安心在客栈里等我。”

“公子……”鹂儿睁着大眼看住他,分明有话不敢说。殷公子饮尽最后一杯酒,笑道:“不是不带你去,只是你去了……恐有不便。”

“有什么不便?”鹂儿声音不大,咬着嘴唇,手拧着衣角,一脚立着,另一只脚尖可怜巴巴地在地上蹭。

也罢!殷公子放下杯:“算了,一道去吧!”

“公子!”鹂儿抬起头来,“呵呵,我就知道公子不会丢下我!”

殷公子心中一动,微笑着捏起酒杯递到唇边,才发现酒早已经喝干。

黄鹂儿没怎么见过世面,可看眼前这座一眼望不到边的高墙,分明就是戏里、书里常见常听的宫墙。几乎比归宛城城墙还要高,黯红颜色,蒙满了灰尘。

殷公子停在两扇紧锁的巨大宫门前,门是铜钉长满绿锈,两条已经在岁月中斑驳的封条交叉贴在门上。

“这是什么地方?”黄鹂儿打心底里冒出股凉气来,忍不住凑得离殷公子近近的,说话都不敢大声。殷公子不回答她,只是转过身,洞着宫墙走了很久,找到一处损坏低矮的地方,伸手握着她腰带用力向上一拎,携着她越过墙头,稳稳落在宫墙里。

腾云驾雾的感觉差点让她尖叫出来,可是这声尖叫,被眼前所见的一切又吓回了肚子里。从来没见过这么惨烈的地方,放眼望去,处处残垣断壁,原本高大华丽的宫室不知为什么被破坏成不堪入目的废墟,处处都有火焚的痕迹,凌乱侵颓,那么空旷的天地间,这里异乎寻常地安静,只有一种梦魂犹相逢般的抑闷气味扑面而来,让黄鹂儿两条腿的腿肚子开始转筋。

“公子……这……这……”

殷公子不说话,负着手,一步一步慢慢往前走,不时越过草丛里巨大的石块。越往里走,黄鹂儿越害怕,她一步也不敢离开殷公子,走了很久脚下突然一硬,低头看,原来是踩上了青条石铺成的甬道。

石上全是土泥,长满了草,要不踩上来,要想找到路,真不是件容易事。殷公子沿着甬道往宫院深处走去,他好象能辨清这里的方向,并不迟疑,笔直地朝前走,转过一道伫立的红墙,停在最高大的一处宫殿前。

甬道转角处的一样东西却吸引了黄鹂儿的注意。她不知怎么地很想看清到底是什么,喊了公子两声他都没停下来等,她干脆拎着裙子跑过去,歪倒在草丛里的是一尊石雕,栩栩如生的一只麒麟。角已经被砸断,身上还基本完好,麟麟雕工极其精致,身上的麟片又细又密,屋巴上长长的鬃毛仿佛被风吹拂,又仿佛是跳动的火焰。

黄鹂儿象被针扎了一样挪不动脚步,只是盯着麒麟,突然间很想想起些什么,脑子里混混沌沌七彩交替,抓不住理不清。

殷公子注意到离开的黄鹂儿,远远喊了一声:“鹂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