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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宵唱遍岂是歌(2)

鹂儿的脸冻得发白,她瞪着青衫公子,全身发抖。

青衫公子一边笑一边向她伸过手去:“快着点,求求我,我就救你!”

这个小丫头还真够倔的,已经听见她牙关的叩击声,就是死活不肯说一个字。青衫公子惊呼一声,看着那个湿透了的小姑娘咬着唇,眼神莫测地看着他,慢慢冻得失去了知觉,苍白绝望地沉入了水里。

“喂,你!”他叫了一声,也跟着跃入水中。水底下极黑极暗,她下沉得那样快,他很是费了一番功夫才找到她。跟在身后不远的两名随从发现主子的举动早跟了过来,脱下外衣裹住两只落汤鸡,向下游飞奔而去。槐树根那里有间卖灯的小作坊,应该可以找到取暖的热汤与干衣服。

归宛城民风淳朴,人们看着不慎落水的两个人,纷纷热心地上来帮忙,灯坊老板爽快地让出了自己的屋子,还张罗着找来两件自己女人的衣服,一边叫人烧热汤,一边叫人生火炉。

苏姐姐还在找鹂儿,看那个昏倒的人穿的衣服与鹂儿相似,拼了命地挤过去一看,急得当场痛哭失声。青衫公子央两个年纪稍大的女人进屋帮着鹂儿换衣服,大概问了苏姐姐几句就让她快着点儿回去找鹂儿的家人来。苏姐姐答应着,忙不迭地向回跑去。

一直到月河边的人渐渐都散开,鹂儿都没有醒,回家的苏姐姐也一直没有带人回来。帮着照看鹂儿的两位大姐姐面露难色地对青衫公子说天色已晚,他只好微笑着道谢让人家先回家去。灯坊的老板并不住在这里,也要回城里自家去了,临走时他好心地让青衫公子和他不慎落水的妹妹留在灯坊里,反正这里除了一张床就是没有卖完的灯。

灯坊里的灯被老板拿走照亮,只留了一大堆一小截一小截插在灯里的蜡烛头,他自己身上的衣服也湿了,却没有替换,在火边烤了个半干,所幸身体壮实,并没有什么不适。只是左腰间的伤在水里一泡,有些隐隐作痛。取来一捧蜡烛头,并排点在饭桌上,他轻轻解开了衣衫,湿答答地很是难受,索性一并脱了上衣,扭回头去探视伤口。

黄鹂儿迷迷登登地睁开眼,只觉得头一阵晕眩,她揉揉眼睛向亮处看去。

一室潼潼中,桌边有蜡烛的亮光,亮光中站着个精赤上身的男子,背朝着她,微微回过头,乌黑的头发散乱着,有几缕披在背上。

“啊!”鹂儿一声大叫,吓掉了他手中拭血的棉布。鹂儿这才注意到他腰间的伤,忙又捂住嘴。看看伸出被外的袖子分明不是自己的衣服,难道难道……她又是一声大叫。

青衫公子没好气地笑笑,一边拉起衣服一边说道:“你总算是醒了,我还以为要在这里陪你一夜呢。”

鹂儿想起自己是掉进了水里,然后……她看了看四周,推开被下床:“我……我要回家……”

青衫公子点点头:“陪你同来的那位姑娘已经回去喊你的家人了。你家住什么地方,怎么她去了这么久还没有回来?”

鹂儿迟疑着,低声道:“我家住在……城东五柳街。”

“五,柳,街?”青衫公子眉头一耸。

怪不得那个姑娘到现在也没有回来。

他咬着牙拉好衣襟,袍袖一挥吹熄了所有的蜡烛,走到窗边向外看去。不远处的大槐树下,几个笔直的人影已经不知站了多久。他回头看鹂儿一眼,推门走出去。

人影看见他,纷纷拜倒,为首一个人俯耳过来,低声回禀。

五柳街九号黄家,两男三女五口人全部伏诛,整条街燃起大火,所有黄家人留下的蛛丝马迹也将在火焰里消失。

他脸上没有表情,心里不知怎么地生出股庆幸。

选择在元宵节动手,就是不想造太多的杀孽,如果有人外出观灯,五柳街上枉死的人也许会少一点吧。那个粗鲁倔强的小姑娘并不知道,她曾经是怎样的命悬一线。

想着那张灯光下的侧脸,他忍不住看了看那间黑黢黢的屋子。

门扉响处,伸出一个乱蓬蓬的小脑袋。原本跪在他面前的几个黑衣人在鹂儿看见他们之前已经飞快地消失。青衫公子也听见了动静,他慢慢转过身,看见了皎洁月色下,半倚着柴门站立的身影。

象是用寂寞的情绪唱出了渴望的歌谣,他突然没有勇气让她独自回到那条必定是烈焰冲天的五柳街,独自去面对也许的生离死别。

为什么偏偏她是住在那条该死的街上。他看着越走越近的鹂儿脸上有些讨好意味的微笑,心头上微微一痛。鹂儿指指已经挂在了西天的月亮,笑着说:“真的很迟了。我还没谢谢你的救命之恩呢。”他有些想问问当他想把她拉上河的时候,她为什么会突然松开手,那么害怕的样子。

鹂儿见他半天没有说话,只当他个性清冷,又笑了笑就向回家的方向走去。没走出几步转回头,笑着抓了抓头:“那个……跟我一起来的姐姐,她姓苏。”他皱皱眉,不知她这突然的一句什么意思。

鹂儿有些脸红,暗自埋怨自己的多止一举,明天过后也许今生再不会见面,管他是不是以为自己不学无术呢。

“所以……我才说完璧归苏……”

他轻笑着,点点头。

鹂儿转回身后才偷偷出了一口长气,轻快地回家去。

这么迟,老爹还没什么关系,只怕娘亲那一通猛训是逃不过的了,还有一向喜欢大惊小怪的哥哥,动辄眼泪汪汪的李妈肯定又要哭着埋怨自己没有尽到带好小姐的责任了。

鹂儿想着,小跑起来。夜路漫长,只有自己的脚步声咚咚作响,她有些害怕了。城廓远望的时候,鹂儿才想起来虽然因为过节城门关得晚,可到这个时候必定已经关上了。她呆站了一会儿,抱着万一的希望又向前跑去。老天保佑,千万不能把她一个人关在城外,若是一夜不归,家里人不知得急成什么样。

有马蹄声从后面传来,鹂儿的第一反应就是遇上了抢匪,她暗呼一声跑得更快。着急间松开了手中肥大的裙摆,却又一脚踩上去,往碎石路上就扑倒。

衣帛破空声后,是一阵天翻地覆,有双坚硬的手臂揽住她的腰,与她一同在路面上翻滚着,落入了路边的衰草棵。喘息稍定,她才惊觉抱着她的正是刚才那位青衫公子。

鹂儿的心里百感交集,却又空白一片。难道……难道月神真的有那么灵验,她的那盏荷花灯,真的漂过了土地庙?用力一咬嘴唇,鹂儿痛得咧开了嘴。青衫公子不解其意,忙道:“哪里摔着了?”

“没有没有。”鹂儿忙推开他爬了起来,拍打着衣服上的草屑时才想起来他背上的伤。那样深重的伤,哪里经得起这样一摔。

“你的腰……”

他了然一笑,摇摇头:“没什么,不碍事的。”

“不行不行,我看看。”鹂儿抓住他的衣襟,又想起总不能这样撩开一个男人的衣服,悻悻地又只好放手。青衫公子柔声道:“我没事。不过你只怕进不了城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