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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宵唱遍岂是歌(12)

鹂儿根本看不见任何东西,只好迎向声音来来处:“沙老公,求求您,我的……兄长突发急病人事不省,求老公发发慈悲,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

“狗屁!”沙老公咳笑着。

“求求您了!”黄鹂儿扑通一声跪下,急迫地看向什么也看不到的前方。

“嘿嘿。”沙老公笑了两声,然后什么也不说了。只剩黄鹂儿一个人倔犟地跪着,不肯起来。

也不知道跪了多久,那个沙老公,居然打起了呼噜,一下一下的,雷鸣般响。鹂儿委屈的眼泪涌出来,压着不敢哭出声,不停地用袖子擦眼泪。哭得累了,也绝望了,准备起身离开的时候,沙老公的呼噜也停了。

火镰打在火石上的声音,两三下,然后有光线射出来。一只小小的烛台放在黑乎乎的桌上,灯光摇曳,黄鹂儿看见了盘腿坐在桌边破椅子上的沙老公。须发蓬张,五官全隐在丛生的胡子里,身上衣服一绺一绺的,夜晚里猛一看见了,鹂儿直觉地想起一个人,钟馗。

“老公我多少年没见着年轻的小娘子了,”沙老公笑着,“别急着离开,让我好好看看!”他伸出乌黑的手朝鹂儿勾了勾,指甲很长,里头塞满污垢。

黄鹂儿倒抽一口凉气,转身就跑,裙摆高扬着,象着盛开的花。

还没沾到门边,劲风过处,沙老公已经挡在她面前。站起来的时候,他体形颇长大,十指箕张朝鹂儿下身抓过来,鹂儿尖叫着朝后躲,可他的动作快如闪电,一把薅着了她的裙子用力便扯,鹂儿几乎吓得昏倒,踩着裙脚往后栽,一大幅裙子生生被他撕了下来。

“救命啊!救命啊!”鹂儿在地下滚爬着躲到一边号哭,沙老公却没有追过来,他两只手握着撕下来的那块淡色裙布,放在眼前仔细端详。光线太昏暗,他快步走到烛台边,把布匹凑上去看。还是不满意,他又把手伸到怀里一阵摸索,竟然拿出一颗光灿灿的东西照在布匹上。

那样蓬乱的身体颤抖起来的样子,是黄鹂儿这辈子见过最恐怖的景象,她哇哇叫着往外跑,被沙老公一脚踏倒。

“你,究竟是谁?”

沙老公一手执布,一手执颗闪亮的明珠,明珠射出青白色的光芒,正照在布中央几点深色的污迹上。鹂儿白天手指破的时候,曾经用裙子上干净的部分擦拭过,那些污迹就是留下的血迹。

可是……

可是……

明珠照射下,鹂儿瞪大眼睛,看着本来应该是红色的血迹,不知什么时候都变成了浓烈的绿色,绿得,就象是废宫地洞里那半块传国碧玺。

第 11 章

鹂儿看着刚从她裙子上撕下来的布,瞪大眼,再瞪大眼。沙老公朝她俯下身子,须发中一双眼睛笔直森然:“我再问一遍,你是什么人?”

“我……我我我……”黄鹂儿的骨头快要被他踩断,她象只离水濒死的鱼一样张大嘴,发出短促的音节,沙老公拿开腿,弯腰揪起鹂儿。

鹂儿来的时候,唯恐那半边碧玺留在人事不省的殷律身边不安全,见碧玺不算大,便用块布包起来扎在腰间。原本天冷穿的厚重,虽然鼓鼓囊囊的,倒还不怎么显眼。不料沙老公一把正抓在她腰腹间,硬物硌手,立时反应过来,扯下布包,他用力一撕,哑然无声。

碧光盈盈,绿光中沙老公的脸象是鬼魅,他抚着碧玺被利剑劈断处锋利的切口,眼睛慢慢地移向黄鹂儿。乱发里,那双眼睛凛凛然,似悲膺难纾,又似千寻百徊后陡然遭逢的狂喜。岁月腐蚀,寂寞不堪,被压伏着匍匐在地,泥淖没顶之前,透出最后一丝希翼的微光。

“你……你……”

沙老公一手托玺,一手探上黄鹂儿的脸颊,在她眉毛、眼睛、鼻子、嘴唇上一遍一遍轻抚。还是那么酸不酸臭不臭的味道,黄鹂儿却没有了感觉,她瞪着沙老公抖颤的胡须,他粗砺的手指下,生出种熟练的温软。

“真的……是你……”

什么?是我?

黄鹂儿的心往下沉,又有了白天的时候在离宫里的感觉,总想想起点什么,却怎么也想不起。

好一会儿沙老公才恢复常态,咳了两声,尖细着声音问道:“这东西,你从哪儿得来的?”

他也认识碧玺?黄鹂儿眨眨眼:“这是……这是我家祖传的宝物……”

“呵呵,祖传的!”沙老公转动掌上的碧玺,“姑娘,你刚才不是说,有人病了?”

“是啊是啊!”鹂儿想起了来找沙老公的初衷,急切道:“是跟我同行的兄长,求老公大发慈悲救救他!”

沙老公点点头:“要我救他也不难,只要你老老实实回答我几句话。”

“老公请说。”

他沉吟一会儿:“你是从哪儿来的?”

“豳州。”

“豳州?家中还有什么人?”

鹂儿低下头:“父母兄长,不久前都亡故了。”

“姓什么?你姓什么?”他声音提高。

“黄。”

“黄?”他犹疑地念着这个字,“他们都叫什么名字?”

“先父黄玉,先母赵氏,兄长黄鹰儿。”

“你呢?”

“我,我叫黄鹂儿。”

许久的沉默。

尔后沙老公把碧玺收进自己袍袖里,带头向外走去:“走,瞧瞧你的那位兄长去。”

客栈老板还在外头候着,两只手插在袖子里,头伸老长往里看,刚才里头一阵大呼小叫他也听见了,没敢进去,突然又看见沙老公领着小丫头出来,他哈哈腰在前头领路,不住口地称赞沙老公的菩萨心肠。

客栈里,殷律还是一动不动地躺着,除了呼吸,其余跟死人一样。沙老公坐在伙计山子搬来的凳子上,伸出手搭住殷律的手腕听脉。黄鹂儿紧张地坐在床边,看着殷律苍白的脸孔。

“出去!”沙老公撤回手,突兀地说一句,除了他,屋里能喘气的三个人都喔一声往外走,沙老公又对着黄鹂儿说道:“你留下!”

老板和伙计快步离开,带上门。沙老公扒开殷律的眼睑又看了一阵子,沉声问黄鹂儿:“他是不是喝过什么药?还是……你们吃了什么不认识的野果?”

“药?野果?”黄鹂儿猛地想起青州都督府里的荆果,可是小狗吃了荆果也没见有什么事,若真是索命无常,他殷律哪能活到现在?

沙老公看她的神色就知道了,冷哼一声:“怕是不慎吃了荆果。三棱为杞,四棱为荆,寻常一点的医生都不知道荆果,怕是弄混了,呵呵,将荆果当成不值钱的杞果,真是蠢不可及!”

象是雷劈下来,黄鹂儿瞪着沙老公,他说的那句‘三棱为杞,四棱为荆’,和不久以前她脑中浮现幻觉时听到的那句话重叠在一起,除了声音尖细一点,语气语调语速,几乎一模一样。

“老公是说……荆果?”

沙老公有些诧异:“你知道荆果?”

黄鹂儿结舌:“荆果不是……不是毒药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