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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宵唱遍岂是歌(113)

“祭司大人!”刀水三颤声吼道,“可那月魄……那月魄是十七的胳臂呀!”

“笑话!身为碧族人,为了圣女即使肝脑涂地也无惧,何况是一条手臂!你若下不了手,就让水九去,拔咒的时辰不可耽误,谁要是误了拔咒的大事,本祭绝不轻饶!”

大祭司怒意丛生,狠狠地看着颤抖的刀水三,黄鹂儿当然知道月魄是什么,一阵寒凉从心底里升起:“不要啊祭司大人,不要啊……”

大祭司撩衣跪倒在黄鹂儿面前:“圣女大人,小圣女的血咒之危急不容缓,刀火十七天赋异禀,服下先圣女的碧血后便长出月魄为骨的手臂,神明既选择他以肉身饲育月魄,此刻斩臂剔骨救助圣女便是他的使命与义务!我们每一个碧族人为了圣女都不惧任何牺牲,有了圣女有了碧血,才有我们碧族。一条手臂与阖族的生存孰轻孰重?”

一只小小的头颅从这间宫室的门口伸进来,刀火十七脸上朦胧的睡意渐渐消失,他壮起胆子,扬声说道:“有了我的胳臂,就能救好小圣女吗?”

精心挑选出最美丽最纯洁的少女换上了节日才能穿的衣服,手捧鲜花与甘泉倾倒入白玉池中,心灵手巧的少女们手执十万大山特产的颂梨木做成的梳子,梳理黄鹂儿乌黑的长发。白须白发的大祭司双手捧着一只黝黑的木盒恭敬地交给绿舟。盒子里装的是碧莲峰顶玉城中最后一位圣女大人穿用过的祭服,不知是什么神奇的质料所做,虽历经数百年却不腐不坏,雪白的布料还是轻软如风,上头隐隐现出银色光华。

花香沁入皮肤,黄鹂儿缓缓从浴桶中站起,拭尽身上的水珠,展臂穿上这古老而又繁复的祭服。一层层宽大的裙裾被仔细铺展在身后开来,象是一朵绽放的莲花。博袖深垂,黄鹂儿坐在镜前,由碧族姑娘按照古老的样式梳出高高的发髻,寂寞了数百年的翡翠发饰被一件件地重新插进发间。脸上不施脂粉,只是用碧绿颜色在额间点出一朵六瓣的莲花。

仿佛几百年的时光永远停留在了这件闪着银光的白色礼服上,黄鹂儿看着镜子里盛妆的自己,象是在看一个陌生人,一个熟悉而又亲切、睽违了太久的陌生人。她依稀觉得有人在耳边低语,用一种从来没有听过的语言,不知道在说些什么,但是又奇怪地好象听懂了那个温柔的声音。

巨大的青铜淳于整齐排列在白玉砌成高台周围,年迈的大祭司亲自执棒,站在最大一尊淳于旁。微风吹起他的胡须、长发和碧绿的祭服,他高高举起手中的铁棒,用尽全力向淳于上击去,一声嗡黯的响声震起,四十八名碧族壮汉紧接着也举起铁棒,按照古老的节奏敲响这些上古法器,震人心魄的响声在碧潭上、群峰间回荡。手执火把的碧族人同时开始吟唱,从灵魂深处发出的歌声代表了他们最虔诚的坚持和信仰。

殷律换上碧族的白衣,负手站在白玉砌成的高台下,仰面看着这座沐浴在月光中的宏伟建筑。

离地十数丈的高台顶端站着个白衣女子,乌漆曳地的长发与祭服宽大的裙角一同在夜风里飘拂。她侧身抬头仰视着碧莲峰顶,清瘦身姿在一整片泛着月光涟漪的深沉天空背景里,立尽西风般飘飘欲去。仿佛澄瀚翻倒昆阆绝音,急景年华就此凋零,一步走到红尘边缘,往缥缈尽头觑了一眼,从此便割魂杀魄地烙在记忆里。殷律只觉得象被人狠狠椎了一记,脑中嗡一声响,眼前的身影既清晰又模糊,既陌生又有点说不出来的熟悉,他几乎有点不敢相信那个人就是黄鹂儿。

一股暖意笼上心头,殷律既觉得震撼,又觉得心疼。心疼这只小鸟儿终于不得不长大了,不得不用她并不健壮的双翼给予别人庇佑和保护。曾经她只是个傻乎乎的馋嘴的手又笨的乡下姑娘,是什么让她在短短三年之后就变成了玉台之上的圣女?如果有可能,他宁愿永远让她躲在他的羽翼之下,永远不要经历任何风雨。

箭水季鹰站在圣女身边,朗声念诵着用碧族语言写成的咒语,那音律象是歌咏,他浑厚的声音即使在四十九面巨大淳于同时敲出的声响里也没有被淹没。

殷律听不懂咒语,整个施咒的过程中,殷律一直紧紧看着黄鹂儿的身影。不知道持续了多久,东方天空已经微明的时候,淳于声才渐渐停息,箭水季鹰也终于停止了吟唱,一滴从黄鹂儿指尖落下的碧血滴落在一截臂骨形状的月魄上,月魄猛地发出精光,光焰直刺进莺莺的额头。

小小的祚音公主发出凄厉的哭声,然后猛地停住,昏倒在绿舟怀里。绿舟惊魂未定,往公主额上一看,喜泣道:“没有了……绿线没有了……”

碧族人欢呼鼓舞,黄鹂儿却晃了一晃,殷律纵身飞腾,闪电般跃至台上,抱住她摇摇欲坠的身体。

黄鹂儿满脸满身都是冷汗,她无力地靠着殷律,看向已经康复、在绿舟怀里呼呼睡沉的女儿,长叹一声,什么话也说不出来。

族人在大祭司的带领下渐渐散去,绿舟也抱着公主与箭水季鹰一起走回宫内。宽阔广场中,白玉高台上,就只剩下了殷律与黄鹂儿两个人。

碧莲峰山高百丈,站在山巅的高台上,看着东方慢慢升起的朝阳,那种雄浑壮阔会让所有人觉得自身的渺小。彤色阳光渐次洒落,黄鹂儿苍白的脸颊变得粉红。殷律单膝跪在地下,让黄鹂儿靠在他怀中,轻轻抚弄她柔软的长发。

阳光刺透黑夜的寒冷,在皮肤上留下温暖的痕迹。黄鹂儿被阳光包裹着,闭起眼睛用心聆听殷律平缓安稳的呼吸。

那张小小的脸宠近在咫尺,殷律看着黄鹂儿眼睛里流出的泪水,伸手帮她轻轻擦去:“莺莺已经没事了,怎么还哭?孩子似的!”

黄鹂儿在他怀抱里转过身,顺着他的胸膛慢慢看上去,视线滑过他颌下新长出来的胡茬,和他薄抿的双唇,高挺的鼻梁和深邃乌黑的眼睛。

“为什么?”

殷律扬眉:“什么为什么?”

“为什么我和你既成不了亲人,又成不了仇人?”

殷律心中绞痛:“又说傻话!”

黄鹂儿摇头,碧绿色的眼睛里全是他的身影:“如果我没有遇见过你,该有多好!”

殷律沉声道:“你这辈子注定要遇见我!”

黄鹂儿无力地轻笑:“遇见了,又要分开,还要恨,又不想恨……”

“那就不要恨!”殷律抱着她,“鹂儿,跟我走好不好?天高海阔,我们带着莺莺远远离开,永远也不回来,皇位权势,我什么都不争了!好不好,好不好!”

黄鹂儿啜泣着推开他:“你走吧,他……他就快要到了……”

“谁?殷释?”殷律厉色道,“谁来我也不走,他别想再把你从我身边夺走!”

“我不会跟你走的,你快些离开吧……”

殷律把她死死搂在怀里:“休想!我绝不会一个人离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