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狼之恋(32)

星靥手扒着门框,一副就赖在这儿死也不往里跨一步的架势,两只大大的眼睛盯在海苍狼脸上:“你骗我的吧!他只是督运粮草,他说了根本没仗打……他还给我写信的……还有一朵佛桑花……”

“星靥!”

“我不进去,”星靥大声地叫着,“我要回宫去问贵妃娘娘!”

海苍狼横跨一步拦住瑟瑟发抖的星靥,抬手就去掰她握在门框上的手指。他用的劲很大,星靥挣扎了一下,突然明白过来似地僵住,眉梢跳动着看向海苍狼:“他他……他是不是……死了?”

“他没死,还活着!”海苍狼心里不知道是痛还是什么别的滋味,面对这样的星靥,他既感到熟悉,又有点残梦酒醒般的陌生。

“你骗我!”星靥顽固地跟他角着力,倔强的样子和海青狼犯犟的时候倒还真有几分相象,海苍狼皱着眉把她往屋里拉,屋里突然走出两名急匆匆的婢女,掀开了一角棉帘,露出里头一低低的咳嗽,星靥呆立住听了半天,甩开海苍狼掀帘大步走了进去。

屋里迎面便是厚重药香,里头还有血的味道,婢女和两名太医围在床边忙碌着,听见星靥的脚步声回过头来看看,向两边退开了些,太医则避忌了迅速退开,走到了厢房的外间,让星靥看清了床上躺着的那个人。

海青狼双目紧闭上身赤 裸,胸前缠着厚厚的绷带上全是新浸出来的鲜血,也许是伤着了肺,他在昏迷中也难以抑制地咳嗽着,这让伤口更加难以愈合,婢女流着泪按住他的肩膀,好减轻些咳嗽时的震动。

星靥走过去,好半天才轻轻抚上了他的手臂,光洁的皮肤底下是松弛着的肌肉,硬硬的,里头全是力气。海青狼的脸色和星靥想象中一样苍白,许久没有剃刮,脸上颌下全是胡子,这让他看起来老成了很多,不再是那个顽劣起来让人牙痒痒的大男孩。

星靥坐在床边,从一名婢女手中接过湿帕,慢慢地擦拭着海青狼的脸颊、脖子、两肩和手臂。

没想到第一次这么静静地审视他,是在这种情况之下。

星靥有点想笑,又怕一笑就忍不住眼泪。海青狼原来是这么好看的一个男人,现在睡着,眼角眉梢不再峭厉,微微上扬的嘴角看起来十分亲近,薄薄的双唇轻抿着,有点干燥,用软布蘸了蜂蜜水轻搽上去,一点一点地润进他嘴里,那么柔软,原来就是这样的嘴唇,一直在亲吻着她。

海青狼这次受伤,其实完全是可以避免的。在督运粮草途中遇见尉元膺部的劫掠,拭剑王智计非常,以少胜多,出人意料地击溃了数倍于已的敌寇。打后战场时无意中从敌将革囊中发现了传递军令的信报,原来这批敌寇根本没有想到自己会失败,早已经预备好在抢夺粮车之后立刻赶往庾岭,参与伏击平东王海昇率领的前锋营。

海青狼虽然和海昇不对盘,不过看到这个情报也不能袖手旁观,当时就点了麾下大部分人马,打马疾奔赶去报信。赶到之时,敌军合围之势已经完成了大半,海昇和前锋营三万人马被打得头都抬不起来,多亏海青狼这不到千人的队伍把包围圈硬是撕开了一个口子,这才逃出了约有万余人,不至于全军覆没。

厮杀当中,海青狼奋不顾身勇往直前,为了救海昇,被敌将一枪在右胸上刺出了个透明窟窿,血流得可以淹死人。所幸他身体刚健,再加上不曾伤到要害,所以没有当场毙命,不过伤势实在严重,从庾岭火速送回京城医治,十多天了都没有苏醒。

京城里最好的太医都被请到了拭剑王府,皇上海枭獍一天数遍亲口过问海青狼的病情和用药,舒贵妃身边的太监一天在椒兰宫与拭剑王府之间跑无数个来回,腿都跑细了一圈。

星靥衣不解带地照顾着海青狼,白天黑夜都守在他身边,事事亲历亲为,没几天下来,本来就瘦的人又瘦了一大圈。舒贵妃好不容易出宫探望侄儿的时候,拉着星靥的手落泪道:“你放心,等青哥儿好了,我替你做主。皇上那边我也说过了。青哥儿你多操点心,一定要照料好他!”

贵妃出一趟宫,拭剑王府上下累得人死牛瘟鸡飞狗跳,好不容易晚膳之前把哭哭啼啼的舒贵妃送走,星靥坐在海青狼病床旁的小凳子上,往床边一趴,疲惫地闭起眼睛,一边有婢女过来低声劝她:“星姑娘到那边榻上歪一会儿吧,四更天不到就起来了,一直站到现在,累坏了吧!”

星靥闭着眼睛摇摇头:“没事,我不累,你们也都下去歇歇吧。”婢女们劝了几句,走到外间去,各自找地方喘口气休息。

星靥觉得自己一下子就睡着了,好象有人拿水把炉子里火红的炭浇熄了,周遭的空气猛地变凉,寒风不知道从哪处屋角里漏进来,呼呼响着在她耳边乱吹。

真冷,真冷!被冰冷的空气包围着,就象是那一年的大雪天,她被小婶婶一把推进了灵掖湖里,四肢百骸,所有的筋骨血肉都被冻住,一直冷到心底深处。

凉水从嘴里灌进来呛住喉咙,可太冷,冷得她连咳嗽的劲也没有,大张着嘴死鱼一样用力吸气,耳边回响着小婶婶悲伤而坚定的声音:“星靥,小婶婶陪着你,我们一起死!死了就能回家了,就能见到亲人!”

是啊,国破了,城也破了,宫里到处都是从北方草原上来的北遥人,他们拿着刀枪驱赶手无寸铁的燕国宫人。美艳的妃嫔们公主们和年幼的皇子们,带着宫女太监,纷纷跳进灵掖湖里为国殉难,湖边一片沉沉浮浮的尸体,哭声震天。星靥又喝了一大口水,她在尸体之间碰碰撞撞,不知为了什么没有沉下去,也许是人小体轻,也许穿着的厚厚的冬服外头是细密厚缎,一时之间水没有浸进去,里头轻软蓬松的丝棉让她整个人在水里象只鼓鼓的皮球,竟然一直浮着。

杀进宫里来的北遥士兵们哈哈大笑,用长枪长棍翻拨着,把这些锦绣包裹的尸体们从水里捞出来,胡乱堆在湖边,撕剥着尸体上的金珠宝贝。星靥被几具尸体重重地压着,一动不能动,她听着那些可怕的笑声,恨不得立刻就死。可是不但死不了,神智却还非常清明,透过两只横挡在面前的死人胳臂,她从缝隙里看到了湖边柳树下那个熟悉的身影。

她的元膺……身上怎么和这些北遥人一样穿着苍青色的军服?

时间仿佛静止,水立刻结成了冰,衣服冻得硬梆梆的,把她和死人们冻在了一起,可元膺还站在那里,没有看见她,没有来救她……

直到现在,星靥都觉得这也许是命中注定,她这一辈子从来没有哪个时候,象那一刻那么清醒,眼睛耳朵,都灵敏得可怕。她定定地看着元膺,看着他在湖边伫立,看见有人向他拱手施礼,还看见一个蹦蹦跳跳的半大小子,跑过去在元膺的肩上用力一拍,哈哈笑着调皮地拱手施礼:“大哥,哦不,征南王爷,小弟这厢有礼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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