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胭脂染帝业(140)

刘聪失望地问:“容儿,你当真如此执著?”

我冷冷道:“是,我执著于此,其实,王爷何尝不是执著?”

他松了手,颓丧地低头,显然心灰意冷。

“王爷大可放心,你父皇年纪已大,病痛缠身,相信再过不久就……只要你耐心一些,也许就会有另一方天地。”

“你真的不愿跟我走?”

我郑重地颔首,他苦涩地牵唇,“容儿,你不愿跟我走的真正原因是,你不想丢下司马颖。”

我没有回应,淡然以对。他说对了,我不能跟他走,因为司马颖还在汉国,他也不会带司马颖和我一起走。这是真正的原因。

刘聪的黑瞳微微一缩,“好,这次我尊重你的意思,下次,我绝不会再妥协。”

同样的,刘曜也要带我离开。刘聪前脚刚走,他后脚就到。

他平静地问:“为什么不跟四哥走?”

我依然反问:“将军觉得呢?”

刘曜略带希翼地问:“那你会跟我走吗?”

我摇头,他微挑剑眉,“我猜到了,你不愿跟四哥、跟我走,是因为,你还不能做出抉择。再者,父皇一定会派人追,很难逃得掉。其三,你不愿四哥和我因为你而毁了前程。”

我没有肯定、也没有否定,就让他这么想吧。

“既然四哥不勉强你,我也不勉强你。”他凝视我,目光微热,“容儿,你的心意,我明白,但我希望你好好的,不要委屈自己。”

“我会保护自己,将军无须担心,再者,你父皇不会对我怎样的,只是给我一个名分,让你们死心、不再争来争去罢了。”

“父皇册封你为皇后,四哥和我都没想到,我想,四哥一定暴跳如雷。”刘曜失笑。

“其实,你父皇这么做,是为你们好。”我柔柔一笑。

“或许吧,可是父皇低估了四哥和我对你的情。”他冷眸微眨,“在我们匈奴,即使你是父皇的皇后,是我们的继母,四哥和我也可以依照匈奴族俗,娶你为妻妾,与你生儿育女。”

匈奴族这个族俗,我有所耳闻。在中原汉人看来,这是离经叛道、违逆礼数之举,会遭受世人和后世唾骂、不齿;在匈奴人眼中,却是天经地义。

他忽而一笑,“你只是担了名分,对四哥和我来说,娶你再容易不过。”

我不知道该说什么,这个匈奴族俗,在汉人眼中,的确惊世骇俗。

刘曜扶着我的肩,郑重地问:“容儿,明日你就真正成为汉国皇后,你真的不跟我走?”

我摇头,“退一步,总会有意外出现,何不再等等、另待时机?”

他揉着我的手,“好,我明白了,你好好歇着,我先走了。”

——

永嘉四年(公元310年),刘渊加封石勒为镇东大将军,兼汲郡公,又命刘聪、刘曜等出兵和石勒军汇合,共同进攻河内。

这年,刘乂年十五,刘渊让他跟随刘聪在军中锻炼。

临行前,我名义上的儿子向我告别,“儿臣已安排人手保护母后,母后大可放心。”

我感激他对我这个陌生人的照顾,“你在军中一切小心。”

自从我成为他名义上的母亲,他待我有如亲母,恭敬有加,极尽孝道,事事以我为先。我感激在心,却不知道如何报答他这份心意。

他露出一口珠贝般的白齿,“父皇年事已高,多有病痛,张夫人会侍奉左右,母后只需打理一下后宫诸事便可。”

我笑笑,他这番话的言外之意是,刘渊缠绵病榻,不会对我怎样,我这个汉国皇后,只是有名无实罢了。

刘乂离开平阳这日,我去送他,他身穿铠甲,戴着头盔,别有一番飒爽英姿。

接下来的日子,平静如水。

虽然我是皇后,然而,宫中所有人都知道我只是担了名分,刘渊对我无宠无爱,因此,宫人对张夫人更为恭敬,多去巴结她。这倒好,我就清静许多。

一日,春日溶溶,阳光明媚,我在花苑散步,张夫人也在花苑赏花,看见我,便朝我走来。

她细纹密布的眉目间很清冷,身后跟着五六个宫人,架势颇大。她站在我面前,因为身形比我高,有点儿居高临下地俯视我的意味,“虽然你是尊贵的皇后,不过我服侍陛下比你的时日长得多,因此,我就叫你一声妹妹吧。这宫中上下,哪个都知道,妹妹只不过担了虚名,无宠无爱,陛下的心中,只有我。妹妹,你以为呢?”

“夫人年长,自然是姐姐。”我淡然一笑,“姐姐服侍陛下多年,熟知陛下的喜恶,就劳烦姐姐能者多劳,在榻前服侍陛下。”

“那是当然,陛下习惯了我的侍奉,旁人服侍陛下,我还担心粗手粗脚,坏了陛下的龙体。”张夫人高傲地斜视着,目光不屑。

“姐姐辛苦了,那就不耽误姐姐了,我先行一步。”

我微微点头,径自离开。我知道,她要在众目睽睽之下给我一个下马威,让所有宫人都知道,她张夫人才是汉国名副其实的皇后,才是宫人逢迎献媚的对象,我只是担了虚名,一无所有。

自此以后,宫人对我更是冷眼相待,我乐得自在逍遥。

呼延皇后过世后,晴姑姑顺理成章地服侍我的衣食寝居,有她陪着我,在这举目无亲的汉国,我才觉得有点暖意。

一日,她对我说,已经查到软禁司马颖的小苑,在城东。

当夜,我假称有点头晕,早早就寝,让蒹葭、苍苍退下,接着,我换上一袭男袍,乔装成内侍,在晴姑姑的带领下,溜出寝殿,从侧门出宫。

宫门的侍卫对我的身份有所怀疑,好在晴姑姑说是奉皇后之命出宫采办药材,侍卫才放行。

匆匆赶往城东,来到一户小苑,晴姑姑假称是送饭的婆子,给了一点银两,看守的侍卫这才让我们进去。

当我看见司马颖躺在榻上不停地咳嗽,当我看见他慢慢地起身,当我看见他呆愣地凝望我,热泪轰然而下。晴姑姑掩上门,我一步步走向他,想止住泪水,却止不住。

眼前的男子,早已不是当初那个神采冠绝洛阳、俊美倾城无双的成都王,这三四年的囚禁与折磨,将一个器宇轩昂的王爷折磨成一个满面病容、形销骨立的病者。他的脸很白,是那种虚弱、病态的白,双唇如霜,双眼浑浊无神,仿佛行将就木。

心痛如割,痛如汪洋。

“容儿……”他的声音低哑微弱,顷刻间就咳起来。

我立即奔过去,轻拍他的背,他越咳越厉害,满面通红,好像要把脾肺咳出来才痛快点。

心疼,担忧,但我不知道怎么帮他、才能减轻他的病痛。司马颖拿了布巾捂嘴,一声剧烈的大咳之后,这才慢慢止住。我连忙斟茶让他喝,可是,那布巾上染了触目惊心的血丝。

他竟然病得这么厉害!

“我没事,别担心……”司马颖有气无力道,随手将染血的布巾放在案上,拿另一块布巾从容地擦嘴、饮茶,然后道,“只是染了风寒,吃几日汤药就会痊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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