关灯
护眼
字体:

在你怀抱的天空里(出书版)(59)

殷爱用力点头:“阿姨你放心,我不会忘了孙克,我会记着他……”

“嗯!嗯!”孙克妈妈似哭似笑,用力摇撼着殷爱手。殷爱明白阿姨的心思,她吸吸鼻子,用手背在眼角上擦拭:“我经常去看他,陪他坐一会儿,跟他说说话,过年过节我都给他烧好多纸,我不会让他在那边没钱用的……放心吧阿姨……我也记挂他……我,我,我想他……特别想……特别想……”

孙克妈妈张着嘴,似乎想说些什么,最终还是颓然放弃地躺回枕上,拉住殷爱的手只是流泪。

痛痛快快地哭过一场,张海洋出去跑了一圈,帮孙克妈妈联系转到当地的部队医院里,安排在单人间,张国勇立刻跟当地的老战友联系,请了烟台市最好的两名肿瘤专家过来会诊,殷爱和张海洋妈妈收拾起悲伤,专心地照顾着孙克妈妈。

专家会诊以后,把初步诊断情况向张师长做了个汇报,孙克妈妈得的是胰腺癌,发现的时候已经是晚期,现在经过了多次放化疗,都没能控制住癌细胞,现在她的身体已经经不起再多一次的放疗化疗了,剩下的就只有尽量减轻病人痛苦,帮助她延长一点生命而已。

张国勇握着拳头沉默半天,声音沙哑地问道:“她大概还有多久?”

两名专家和部队医院的医生们对视一眼,谨慎地说道:“最多也就两三个月。”

这个情况他们都瞒着,没有告诉殷爱。张国勇和宁城的军区医院联系过以后,打算把孙克妈妈带回去治疗,孙克妈妈没有考虑一口拒绝,问她为什么,她只淡然地笑说,老孙就埋在烟台,她不想离老伴太远,怕万一在宁城走了,不知道还能不能找回老伴的身边。

张国勇神情严肃地看着孙克妈妈:“那你……就愿意离儿子这么远?”

殷爱心里一恸,抬头看过去。孙克妈妈意味深长地看了殷爱一眼,苦笑摇头:“儿子有儿子的路要走,我当妈的陪不了他一辈子,我要陪着我家老孙,他还在等着我,我不想让他等得太久了……”

没人劝得了她,殷爱再怎么哭求,孙克妈妈只是摇头,最终她还是留在了烟台的部队医院。殷爱已经做好留下来给她送终的准备,公司里都已经安排好了,可是孙克妈妈死活不答应,坚持着一定要让殷爱先走,不愿意让孩子看见她走时候的样子。

“阿姨明白你的心,阿姨一直都把你当成亲生女儿一样看待,只要你过得好,我就安心了。”

架不住孙克妈妈再三再四地泪水和坚持,殷爱在痛哭一场之后和张海洋一起离开烟台返回宁城。车出医院先去孙叔叔长眠的墓地上转了一圈,在墓碑旁边栽着松树的花坛里,殷爱抓了一些土放进塑料袋里,回去以后放在孙克的墓边,算是代他的父母来看望他。

车轮滚滚,栽着沉重的悲伤和眼泪,一路向宁城飞奔。殷爱埋首在张海洋的怀里,泪水浸透他胸前的衣服。

都走了,她拥有的越来越少,害怕失去的却越来越多。

张海洋轻轻吻着小爱的额头,象是听见她心里的怯意,一遍一遍用誓言一样的声音说道:“我不离开你,小爱,我永远陪着你,永远……”

没有过往牵绊的道路,才适合一个人走。

殷爱带着从烟台拿回来的土,独自去看望公墓里的孙克。她把那些湿润的泥土洒在小花坛里,然后取出湿纸巾仔细擦拭孙克的照片和墓碑上的字,一切都收拾好以后,她席地而坐,侧倚着冰冷的汉白玉碑,象以前每次来的时候一样,低声喃喃诉说。

殷爱也试过在心里对孙克默默地倾吐,可她觉得那种感觉很奇怪,她还是喜欢象以前那样贴在他耳边絮叨,他爱听也好不爱听也好,她一定要赖着他,逼他认真地、耐心地听。这样仿佛他还没有走远,还留在她身边等候着,陪伴着。

事无巨细、拉拉杂杂,和孙克在石家庄上学时候殷爱给他写的信一样,她说话的内容也全都是一些家长里短的事,工作上的疲累,受的委屈,想要发的火,对妈妈的想念和不舍,长了几斤或者新剪了头发,殷爱全都会告诉孙克。

只是今天来,还有一件难以启齿的事,她不知道该不该和孙克商量。要是依着他的脾气,他一定会生气的吧,他会怨她的吧!

可是……

可是殷爱突然发现自己是要好好想一想未来了。这趟烟台之旅,除了伤感和悲哀之外,还让她发现了自己的自私,在看到孙克妈妈之前,她根本没有想过孙克去世不仅仅是对她一个人的打击,沉重程度不同,但她身边每个人都在承受着孙克突然辞世带来的痛楚。在知道孙叔叔噩耗后张叔叔痛哭的声音还回响在耳边,张海洋和孙克的感情亲如兄弟,可殷爱从来都只是单方向从张海洋那里得到安慰和关怀,她从来没想过或许有的时候,张海洋也会一个人关在屋里,象张叔叔那样号啕痛哭。

或许她心里还没有做好接纳另一个男人的准备,但是她又很害怕再失去些什么,除了张海洋的怀抱,世界上再没什么地方会让她觉得安全,她害怕以后会连仅有的这一点点安全感也没办法再拥有。

“海洋哥哥,我该怎么对他?孙克……我不知道了,你告诉我好不好……”

可是孙克不会再对她说一句话,他在照片上对着殷爱微笑,目光里满是鼓励和热爱。六年了,他还是个二十出头的大男孩,而她已经渐渐远离了青春花季,不再是他熟悉的小女孩。再过六年,再过两个六年,他永远这么年轻,而她呢?会老吗?会变成一个孙克不认识的陌生人吗?

“孙克哥哥,你在那边,想不想我?”

殷爱伸出胳臂,环住并不很宽阔的碑身,脸颊贴在碑侧轻轻摩挲。公墓里除了她没有一个人,她可以放心地象以前那样跟他亲昵。只是不管再等多久,也听不见有人回答她的问话。生与死其实就是这么界限分明,两者间可能只隔着细细的一条线,但是无论如何也无法跨过这条线,走到倾心相爱的人身边,给他或她一丁点抚慰。

殷爱闭起眼睛,微笑着柔声细语:“一定想的,我知道,你一定也很想我……”

不仅心和记忆,她的发肤唇齿也都还记得六年前的爱人。时间从来没能让孙克的模样在殷爱脑海中褪色,恰恰相反,时间越长,她反而记得越清楚,只要眼睛一闭,立刻就能看见那张失去了很久的笑脸就在身边,下一刻就会凑近来,温柔地给她一个吻。

从清晨到近午,阳光越来越强烈,殷爱身边的墓碑却始终冰冷地树立着,把她身上的温度一点一点汲取过去。

培训班刚一开学,张海洋就请假去了烟台几天,所以一回来他立刻就赶去学校报到。他培训的学校是一所培养部队中高级指挥人才的陆军指挥学院,位于宁城市西北部,距离市区的距离挺远,来回一趟坐公交车要花不少时间,所以平时回不来,只有周末的时候才能回来和殷爱见上一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