关灯
护眼
字体:

在你怀抱的天空里(出书版)(52)

“岳玥……”

“我想看个电影,一打开DVD,记忆播放就放的这个。”岳玥的头在靠枕上挪一挪,语气平静语调轻柔,听不出她的喜或悲,“殷爱,你现在还在看这个电影?都六年了,你到底看了多少遍?你还没看够?”

“岳玥,我……我只是偶尔才……”

“殷爱,你可以用六年时间看一部电影,可你有没有想过,有的人也花了六年时间等这个电影散场。你不要以为自己还年轻,更不要以为男人的耐心会一直持续,该醒醒了殷爱,不要等到你老了,才发现等你的那个人已经不在了。”

殷爱咬紧牙关,深深呼吸着,说不了话来。

岳玥弯起嘴角,轻轻露出一个笑容:“我不想这么残忍的,可是除了我也许没人会一再提醒你。殷爱,孙克已经死了,他六年前就死了,被人一刀扎进心脏里,还没送到医院就死了,你再怎么等,他也不会回来。他死了,他死了!”

死了。

孙克死了。

怎么会?怎么可能?

他不还好好地在她的记忆里活着吗?他还在那里对她笑,对她耍赖,对她动手动脚,对她说小爱我一辈子都喜欢你,对她说,没有你,我也没有了……

她只是去了一趟欧洲,只是暂时离开而已,无论飞得再高走得再远,她总要回到他身边的。他知道她对他有多依恋多依赖,他应该要留在她能找到的地方,在那里等她的,可是怎么会……死了……

一道最简单的是非题,殷爱始终想不通为什么正确的答案会是这样。就象六年前,她在妈妈的婚礼结束之后回到宁城来,看到的却是人去楼空的孙家一样。她想不通,为什么人活着会遇到这么大的变故,为什么偏偏是她的孙克,又为什么一定要用这种彻底的方式来离别。

前一秒还在期待着他的亲吻,后一秒只看见像框里黑白的笑容。空气里到处都是熟悉的味道,她在那幢二层小楼里生活了十几年,闭着眼睛也能从小院门口走到二楼孙克的房间。厨房里有炸酱面的香味,一楼窗台上晒着摘下来的金银花,风吹过,蓝底白花的窗帘从窗口飘出来,好象还有个人站在窗帘背后看她,一直一直看着。

可是都没了。孙克死了,叔叔阿姨离开宁城回老家去了,他们没有一个人来跟她道别,三个人,都这样匆匆离去。

六年前的殷爱轻轻摇头,不敢接受眼前的事实,她转过身,看着站在身后的张海洋,费尽全身力气说出一句:“你们……你们开什么玩笑……”然后她就昏倒在张海洋怀里,迷迷蒙蒙听见哭声,听见有人在耳边唤她的名字。她不敢睁眼,就让自己一直睡着,她怕睁开眼睛就会发现原来这一切不是个玩笑,所以就一直睡下去吧,是梦非梦,都不要醒。

不是约好了要共渡人生?不是说过要永远?一辈子?都忘了?

怎么能不让你的最后一次呼吸是消失在我的怀抱里?

怎么能不让你的最后一次心跳是停止在我的耳边?

这样轻易地就失散了彼此,孙克,你后不后悔?难不难过?

从深圳赶回来的戚丽颖抱住床上昏昏沉沉的殷爱放声大哭,她不敢相信,时隔二十年,相同的悲惨命运又降临到女儿身上。她知道这种滋味有多难熬多痛楚,只是当年她还有个女儿支撑着自己要坚强,可现在的殷爱象是被悲伤彻底打垮了。殷爱在床上一躺就是大半个月,每天只做一件事,就是哭,哭到最后流不出眼泪。在这种巨大的精神创伤刺激下,她吃不下饭睡不着觉,人急速消瘦。

围在她身边的所有人都急得团团转,可是一点办法也没有,该哭也哭了,该喊也喊了,该求也求了,殷爱就是自顾自沉溺在她的梦境里,一遍又一遍抓住记忆中那个还在微笑的孙克,想要把他留在身边。

戚丽颖要急疯了,张海洋也要急疯了,张国勇还算镇定,从部队医院请来医生,每天用吊针给殷爱输营养液,不让她的身体变垮。

就在大家都束手无策的时候,殷爱又突然从梦里苏醒了,唤醒她的人,还是孙克。

宁城的夏天多雷雨,早晨还是晴空万里,只不过刮了一阵风,天空就乌沉沉地阴暗了起来,先是闪电划破天幕,接着就是震耳欲聋的雷声炸响,大雨劈头盖脸地从天空里倾倒下来,冲刷着一切新痕旧迹。

张海洋和妈妈楼上楼下关窗户,忙完之后担心殷爱被雷声惊住,赶紧地又走进房间去陪她,可是原本应该扎在她手背上的吊针不知被什么人拔了,躺在床上的殷爱也不见踪影。家里找一圈,没有找到人,这一下子把戚丽颖和张海洋母子俩吓坏了,三个人打着伞分头跑出去,把大院找了个遍,孙克家,殷爱家,操场,每个地方都找过了,还是没有发现殷爱。

不详的预感顿时笼罩在每个人心头,戚丽颖腿一软,瘫倒在风雨里,抓住张海洋的手哭泣哀求:“海洋,去找小爱,一定要找到,去找……快去找……”

接到电话的张国勇赶回家,特别还从警卫营里抽了十几名战士帮忙寻找,只是一转眼的功夫,殷爱她会跑到哪里去?

忙忙乱乱三个小时,在一名战士的提醒下,张海洋冲到大院门口,找来两个小时前站岗的前一班警卫战士,终于问到了,大雨刚下不久,是有个瘦襟襟的年轻女孩子从门口走出去。她穿着件白色的棉布裙子,长头发一直披到腰间,她走得很快很急,在院门口拦了辆出租车往西去了。

张海洋全身都被雨打湿,他凝眸往西边看过去,一片雨雾里,什么也看不见。

那一天接下来的时间里,雨一直汹涌地下着,一丁点喘息停歇也没有。张海洋是在傍晚六点多钟的时候远远看见殷爱的,他用从来没有过的疯狂速度地向她奔跑,跑得喘不过胸口疼痛。这是个位于宁城西郊的公墓,每年除了清明节,这里都冷清肃穆得吓人。谁也不知道殷爱是怎么知道孙克埋在这里,又是怎么在为数众多的墓穴里找到属于孙克的那一个。这么大的雨里,一整片灰白色的墓穴整齐排列着,只有她一个人,举着把伞,站在一座孤零零的墓边。

因为有雨水掩饰,张海洋放任自己痛哭失声。殷爱旁若无人地站着,手里那把伞一点也没有遮在自己头顶上。她费劲地伸直手臂,用伞挡在孙克的墓穴上方,就在她脚边,一座汉白玉墓碑上,雨水滑过照片上孙克微笑的脸。

“小爱……”

张海洋用手背狠狠擦了擦眼睛,走过去用自己的伞挡住殷爱,无比心疼地看着她湿透的头发和裙子底下那具瘦削可怜的身体。

殷爱这才恍然发现身边站了个人,她嗫嚅着,有点绝望,又有点羞涩,有点不知所措,很多天没说话,她的嗓子完全哑了。

“下雨了……他在这儿……淋着……”

张海洋一把抱住殷爱,埋下头去把低沉的哭声按捺在她颈间,一声又一声地唤着她:“小爱……小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