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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你心海过境(出书版)(22)

高文洋瞪起眼睛:“敲我一顿酒就够了吧,你这种威胁威胁不了我。”

秦程笑笑,懒洋洋地坐进座位里,觉得有点憋闷,抬起手解开衬衣最上面的第二第三颗扣子,衣袖也卷起来,露出肌肉结实的小臂。高文洋手指轻轻磕着酒杯,专注地看着舞台上深情吟唱的歌手,象是正在很认真地听歌。秦程喝完两杯酒,继续刚才的话题:“刚才到底是谁的电话?简念?她又和你说了些什么?”

“她能和我说什么,胡吹乱侃呗。”

秦程深深地看了高文洋一眼:“是吗?”

高文洋也意味深长地看他:“不然呢?你以为还会有什么?”

秦程很明显地滞了一下,垂下眼帘,笑得有些颓然:“是啊,还能有什么呢?”

一杯酒下肚,有热气火烧火燎地从小腹里冲出来,直烧到四肢百骸的深处。高文洋也脱了外套,解松衬衣,挽高袖子。他拿起酒瓶给自己倒满酒,长吁一口气,自嘲地笑:“好吧,藏着掖着也不是我的风格。小秦,我刚才……见到宋灵灵了。”

秦程手里的酒激烈地晃荡了一下,小半杯酒泼了出来,淋淋漓漓地溅湿了他的皮肤和衣袖,又滴落在了桌上。高文洋关切地看着自己最好的朋友,静静地等着他恢复平静。

舞台上一首歌唱完,又有一名女歌手走了上去,伴奏的乐手试了试弦,清清淡淡的三两声之后,前奏响起,歌声幽远宁静。

“只是不相信这样简单的结局,只是怀疑起自己无悔的心情,原来在阳光下你的背影,竟是最后的记忆,唇边的一抹微笑也将随之褪去。”

“小秦……”

高文洋低低唤了一声,秦程很费劲地露出一个微笑,笑意很深:“她……现在好不好?”

第九章 依然

要是我把一切都交给你,你可愿意,作为交换,把什么都归给我?

我的怨,那么深,就那么不轻易爱。

可是,你依然爱我。

你愿敞开些你的心,好让你那羽翼湿透的鸽子扑进来!

——勃朗宁夫人《葡萄牙人十四行诗集》“不好,很不好!干嘛非要过年非要放寒假啊,要是天天都上学就好了!”宋灵灵在电话里抱怨,那一头的秦程听乐了:“有本事把这个话拿回你们宿舍说去,看看简念她们是什么反应。”

“那肯定是把我扒皮抽筋大卸八块。”宋灵灵东倒西歪地窝在沙发上,“你呢,你怎么样,这几天过得好不好?”

“还可以。”

“还可以到底是好啊还是不好啊?”

秦程笑笑:“挺好的。”

宋灵灵拉过一只抱枕,把声音压得低了些:“秦程。”

“嗯?”

“你能早点回来吗?别非等到开学才回宁城,好不好?”

“我……尽量早一点回去。”

“那太好了!”宋灵灵嘿嘿地笑着,“不过你好不容易才回家一趟,要是回来得太早,你妈会不会生你气?”

秦程咬咬牙:“不会的,放心吧。”

“那就好,什么时候能回来?年初几?咱们先说好,我到汽车站去接你。”

“现在还定不下来,到时候我给你打电话吧。”

宋灵灵叹口气:“那好吧,你可得给我带点好吃的,你们那儿的特产鱼干鱼片什么的,千万别忘了!”

“不会忘,已经买好了,都是你爱吃的。”秦程笑着答应她,闲聊几句后挂断电话。车票就在裤兜里,在手里捏得太久,已经被汗水打得微湿。真的不应该回这趟家,一开始他也想过就留在宿舍里过寒假,春节不春节的对他来说和平常日子没有区别,在他和妈妈的那个家里,永远不会有节日,也永远不会有喜庆气氛。几天以前,当他背着给妈妈买的礼物敲开家门时,妈妈对他说的第一句话竟然是:你怎么回来了。

春节前车票不好买,他排了很久的队,只买到大年三十那天傍晚的票,现在是早上九点多一点,距离开车时间还有很久,启程出发去县城太早了,拎着小小的行李包在小镇街头上站了站,秦程抿着嘴唇,转身走向镇外那一片寒冷空旷的海滩。

冬天的海风十分凛冽,即使是最顽皮的孩子也不愿意到这里来玩。夏季里泥泞的滩涂此刻冻得硬梆梆的,枯萎的芦苇还没有被风吹倒,一大片一大片地坚守在脚下的泥土中,还有一些残留的枯黄苇花,孤伶伶挂在梢头。穿再厚的衣服也没有用,要不了一分钟,冰冷刺骨的海风就能把人吹透,秦程索性也不再佝偻着身体,而是昂首挺胸地,就站在最空旷最没有遮挡,海风也最猛烈的地方,张开双臂畅开身体让它吹。

如果能象海滩上的泥土一样冻硬冻僵,也许他就不会每时每刻都沉浸在苦恼中,既怨恨命运更怨恨自己。那么刻苦那么努力,什么事都做到最好,他做了自己能做的一切,可即使是这样也不行,今年春节又象以前的每个春节一样,妈妈执拗地要让他到大舅舅家去过节,说什么也不愿意和他这个儿子一起迎接新年的到来。

小时候为了妈妈的冷漠他不知道哭过多少次,不过记不得从什么时候开始,眼泪就再也流不出来了,越是悲伤的时候,眼睛里反而更干涩,只有痛楚的感觉越来越强烈,不仅仅是心,身体的每一个部分都在疼,皮肤肌肉骨骼血液,疼得他有些难以忍受,如果有可能,他再也不想回到那个叫做家的地方。

胡思乱想着,自怨自艾着,冷着,绝望着,任时间流逝着。大概就这样站了几个小时,秦程想要抬腕看看时间,这才发现胳臂腿已经有些不听使唤了,费了很大劲才侧身挪了一步,每个关节都象锈住了似地格吱做响。

海滩上的颜色很衰败,他眼角里却突然闪出一抺亮色。穿着淡蓝色羽绒服,头上戴着只白色毛线帽的宋灵灵就站在离他只有三五步远的地方,气喘吁吁地看着他。可能是一路跑过来,她洁白细腻的脸颊上有些娇艳的红晕,也有些仓惶迷茫的关切。

秦程立刻深深地垂下头,胸口剧烈地起伏着,有一种突然间被窥破了所有秘密的懊恼沮丧,垂在体侧的双手握得死紧,颤抖着贴在裤缝上,然后被她轻轻握住。

脱了手套的她的手很暖,手心里有汗,那种灼灼的温度一旦贴上秦程冰冷的皮肤,他觉得象是有针在往肉里扎。宋灵灵用双手暖着他,摘下脖子里松软的围巾围上他的脖子,这种时候俐牙利齿的她也不知道该说什么才好,只有握住他的手,慢慢再搂住他的腰,把脸埋进了他的怀里。

“秦程,跟我回宁城,这里太冷了,我们去个暖和点的地方。”

暖和点的地方……

世界上还会有比她身边更暖和的地方吗?秦程冻僵的脸上很久才露出一个微笑,他对她点点头,收紧双臂,拥抱住她大年三十从宁城跑到秦程老家所在的黄海边,宋灵灵冒的是被取消所有压岁钱的危险。上午打电话的时候,刚挂断电话她就想起一件事,很鸡毛蒜皮的事,不过拿来当成通话的借口也不错。秦程没有告诉她他家的号码,按照来电显示的号码回拨过去,对方却说那是个公用电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