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扑杀记忆(74)

眉眼五官中依稀还能看出好几年前那个青涩小丫头的模样,可是走在街头擦肩而过,他肯定认不出这个世界上自己唯一的骨血至亲。那时她才几岁?十二?十三?他还记得最后一次分别时,她倔强地把他送出去很远,直到他板起脸佯装生气把她撵回家,走出去老远回头看看,她还站在家乡小河边的桥头上朝他望,淡青色天空里,她穿着白色连衣裙,那么瘦,那么模糊。

“雷……雷欢?”

这两个字许久不念,含在嘴里竟然有点生疏的感觉,雷宇细心地擦去她脸上的泪水,田蜜握住他的手,轻轻点头:“是我,哥……”

“雷欢……”

“是我!是我!”

“你怎么会在这里?你怎么……”雷宇欲言又止,田蜜啜泣:“我在家等你那么久,可他们把抚恤金送给我……”

雷宇眉心痛苦地拧着:“傻丫头,你不该在这里!”

“他们说你是被人害的,我想要找出凶手……哥,为什么不告诉我你还活着,为什么!”

雷宇深深凝视自己的妹妹:“因为……我确实死过一次,现在正在努力活回来,在我彻底复活之前,我不能联系你。”田蜜身后的郭纯捂着嘴猛转过身,低下头闭起眼睛。雷宇抬起眼睛看着郭纯的背影,抿唇轻笑,“我不能告诉任何人真相。”

田蜜贪婪地看着雷宇,之前只是在克拉科夫的书店里远远看了他一眼,现在离得这么近,眼前这个男人还是她记忆里英俊高大的哥哥,世界上唯一疼爱她关心她的人,他是她心目中的英雄,他是不可取代,他是无坚不摧,他是她的支柱。

可是他也是杀害田博一家三口的凶手,树林里冰冷的vincent,乌克兰第聂伯河边阿列克谢可爱纯朴的亲人,那些爆炸,鲜血,哭泣,那些死去的人脸上犹自睁大的眼睛。这一切,也是他的所作所为。

为什么呢哥哥,为什么?

看着雷宇,田蜜心里那么多的问题,一个字也说不出来,她揪着他胸口的衣服,十指因用力而颤抖。

雷宇长出一口气让自己镇定,局势演变得太快,突然有点超出他的控制范围,他迅速做出决定,拉开田蜜的手,扶着她站好:“我会解释的,相信我!”

“我相信你!”田蜜用力点头,雷宇笑笑,对成伟说道:“人先还给你,我的女儿,我还会想办法要回来的!”

“哥……”田蜜拉住雷宇的手,他亲昵地拍拍她:“你跟成伟回去,等着我,我会来接你!”

田蜜点头,依依不舍地松开与雷宇相握的手。

熟悉的记忆再度侵袭而来,速度非常快,比大脑神经元的运算速度快上很多倍,田蜜刚刚觉得有点熟悉,眼前的雷宇就象是被利斧砍中一样,猛然掀倒,长大的身体沉重地向后摔了下去。

田蜜这时候知道是什么让她感觉到熟悉了,是子弹划破时空气的波动,和皮肉被击穿后留下的淡淡糊腥味。

成伟的反应要快了很多,他扑过去抱住雷宇的身体,雷宇咬着牙,在他的搀扶下坐起来,从弹着点来看,子弹并没有直接射中要害。雷宇咳了几声,鲜血从弹孔溢出,很快浸透外套,滴落在圣潘可拉斯老教堂门前的地面上。

与此同时,三辆轿车停在了教堂前,冯进良从第一辆车上跳下,看着眼前的一切,神情凝肃。

肺叶受伤,雷宇的呼吸有点不畅,他张了张嘴,喉间全是哮鸣声,用力咽下涌出来的血,他拉紧成伟的手,嘴唇动了动,仿佛有声。成伟抱着他轻轻摇撼,大声问道:“你说什么?什么?”

雷宇用尽力气又说了一些什么,成伟凑过去凝神静听,好象听见了,又好象没有听清:“你说的……是什么?”

雷宇笑笑,把视线转向呆立的田蜜,最后停在郭纯的脸上。郭纯泪流满面,走过去蹲在他身边,从成伟怀里接过他,象以往两个人习惯的那样搂住他,轻轻吻上他的额头。

“小纯……”雷宇一张嘴,鲜血顺着嘴角滴落,先是一行,接着是一团,染红整个下巴和脖子,这两个字他说得费力,听在郭纯耳朵里,痛彻心扉。

郭纯从加入研究所起就认识了雷宇,两个人在一起执行过无数次任务,生死考验里磨练出了无比的默契,只一眼,她就明白了雷宇的意思。手从他的衣襟伸进去,枪还放在老地方。

雷宇了然地笑笑,象是在鼓励她继续。在外套和鲜血的掩护下,郭纯的手指打开了枪上的保险,慢慢挪动着,让枪口对准雷宇的心脏。

雷宇一直看着郭纯,嘴唇动着,无声,却很清晰地说:“这么美丽的嘴唇,我愿意一边被它们吻着,一边死去。”

郭纯点点头,泪水汹涌的同时绽开笑容,低下头,时隔多年,狠狠吻住了她最爱的男人的嘴唇,他的血和她的泪搅和在一起,在两人的唇舌间纵横肆虐。

成伟转过身抱住田蜜,把她的头死死按进自己怀里,不看,也不许她看。

只是耳朵堵不住,一声沉闷的枪响,田蜜全身猛烈地颤抖了一下,明白了一切,咬着成伟的衣服大声痛哭。

又是一声枪响,惊呆了现场所有人。成伟飞扑过去拉郭纯,她却紧紧和雷宇拥抱在一起,头颅已经垂下,眼睛紧闭。雷宇还没有完全断气,他还有力气笑了笑,无奈而又遗憾地说了一句,不知道女儿,长得象谁……

射中雷宇的第一枪不是冯进良开的,当时现场太混乱,已经无法找到子弹的来源,把哀哭不止的田蜜塞进冯进良的汽车里,成伟向领导详细汇报了前后经过,冯进良不无遗憾地发出一声长叹:“郭纯太傻了,她就不想想她的女儿?”

成伟心里酸涩难当,侧头看看,雷宇和郭纯的尸体已经被抬上了车:“我去送他们最后一程。”

冯进良点头:“你去吧。”

“田蜜……”成伟顿一顿,紧咬牙关,“就交给你了。”

他走到轿车边,摇落的车窗里是田蜜哭红的双眼。成伟把头伸进车窗,捧住田蜜的脸用力吻她,毫不顾惜地吻着,唇齿激烈交缠。

“甜甜,我爱你!”

田蜜哽咽:“我也爱你成伟!”

他松开嘴唇,笑着凝视她:“再说一遍,这话我最爱听。”

田蜜眼睛里泪水盈盈:“我爱你,全世界,我最爱你!”

运送尸体的面包车慢慢开远,冯进良坐进田蜜旁边,把手帕递给她。田蜜不接,只用衣袖擦脸。

“你在怪我?”

田蜜毫不迟疑地回答:“是的,我恨你!”

“我知道你恨我,换作是我,也会和你一样恨。”

“你是个冷血的人。”

冯进良低笑:“这是个很恰当的评语,我接受。”

田蜜恨恨地扭头看他,冯进良脸上笑意隐去,取而代之是种深深的无奈:“虽然恨我,但你也知道我做得是对的。田蜜,哦不,雷欢,你哥哥的死是他自己造成的,和他犯下的罪恶相比,这个结局并不过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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