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扑杀记忆(4)

一屋子鸟语里突然听到个熟悉的声音。

说熟悉也不算熟悉,拜曾经大热的韩剧所赐,田蜜也曾经是个韩剧粉,看多了原版剧,乍然在法国听到韩语,觉得很好玩。她回头,在人群里看到两个漂亮的韩国女孩,一个披着染成黄色的长发,另一个戴着顶天蓝色棒球帽。她们也许是搭伴出来旅游的,正从洗手间出来,边走边聊,很热络。田蜜踅摸到收银台附近,拿了两根牙签塞进口袋里。

田蜜左手拎着给成伟买的东西,右手里是吃了一半的汉堡,面无表情地走到车边:“喏,这是你的,这是剩的钱。”

“你拿着吧。”成伟接过纸袋放在仪表盘上,到洗手间去。田蜜也不客气,把钱收进自己的小挎包里。坐回副驾驶座继续吃。

成伟的身影消失在洗手间门后。田蜜把堵在嗓子眼的最后一口汉堡用力咽下去,飞快地开门下车,重新回到快餐店。

快餐店卫生间旁边是员工进后场的门,田蜜刚才仔细勘察过,从这个门进去穿过快餐店的后场,后门外就停着刚到的那两辆大巴,从法国开往德的夜班车,人居然也坐得这么满。乘客们都休息得差不多了,拎着包准备上车继续出发。

田蜜把那顶刚从韩国姑娘手里死皮赖脸买来的天蓝色棒球帽从小挎包里拿出来戴上,帽沿压得低低的,夹在人群里先上了第一辆车,从头到尾走一遍,下车。第二辆依旧是从头到尾溜达一遍,安静地下车。站在快餐店后门口左右看看,她原路返回,穿过快餐店后场,回到喧闹的餐厅,小心翼翼地走进女洗手间,躲进最靠里的隔间把门一插,安静地坐在马桶上等。

牙签的尖头被她掰下来塞进成伟汽车的钥匙孔,外国人对东方人的相貌敏感度很差,如果成伟有心去问,估计两辆车上的游客都会记得刚才那个戴蓝色棒球帽的东方女孩,他现在也许在懊丧着吧!

田蜜抿起唇角笑笑,隔间里的空间太狭小,她把两条腿蜷在马桶盖上,抱着膝靠着后面的水槽闭目养神。

是的,什么都不能相信。这句话田蜜比谁都明白。

已经过了凌晨,快餐店的生意依然很好,洗手间另外两个隔间一会儿就冲一次水,一会儿又冲一次水。田蜜很努力想听清外面的法语和德语都说的是什么,不一会儿放弃,不再虐待自己可怜的听力。她突然想起《集结号》这部电影里里谷子地糊弄美国佬时候说的中式韩语,忍不住微笑开来。

这么紧张的状态下她几乎也迷瞪了一小觉,还好这种快餐店是通宵营业的。两点半钟,应该差不多了吧。

田蜜不敢放松警惕,小心翼翼地低着头走进店堂,躲在柱子后面往刚才成伟停车的地方看看,那辆吉普已经不在了,心顿时放了一半,长出一口气。她想了想,装模作样地走到柜台前,服务生是个俊俏的法国小伙子,很热情地朝她微笑着,打了个招呼。田蜜抓抓头,呃一声,随便往价格牌上一指,努力让自己的发音听起来韩味十足:“吃葡萄不吐葡萄皮斯密达。”

服务生也抓抓头,指着田蜜刚才指的那只汉堡,又是说话又是比划,好半天才弄明白。田蜜连连点头,掏出刚才成传的钱来付账,拿好放在纸袋里的汉堡和水,末了学着韩国人的礼节,给人家来了个几乎九十度鞠躬,细声细气地甜笑说道:“阿加西不吃葡萄倒吐葡萄皮斯密达。”

熟门熟路地还是从那条员工通道走出快餐店后门,偌大的停车场上稀稀拉拉地停着几辆汽车。田蜜东看看西看看,找个阴影里的台阶坐下,拿出饮料,一口一口慢慢喝着。

这下好了,就算成伟想明白了杀个回马枪,问到的应该也是个韩国女孩。

可她接下来该怎么办呢?到哪儿去?身上这么点钱够干什么?这是招谁惹谁了,十来天之前她还住在伦敦的高档公寓里,现在半夜三更莫名其妙地沦落到这个不认识的地方,绞尽脑汁要搭个顺风车到德国去。五月份了,田蜜突然觉得有点冷,鼻子也忍不住犯酸,她深深做几个深呼吸,韩国瘾还没过足,学着韩剧里那些女星的样子猛一握拳:“azaazafighting!”

不远处突然传来一阵音乐声,这种寂寞的时候听起来十分悠扬。

田蜜心里想如果现在有镜子,自己的脸不知道看起来会是什么颜色。

成伟听了一路的那首歌,thecardigans唱的《feathersanddown》,女主唱柔美的声音还在继续,ohiwishmyarmswerewider,iwishthaticouldhideyou,soyoucanrestandrepair,withouttheblanketofsorrow,thethickandthegray。

回过头什么也没看见。田蜜咬紧牙关,把手里的纸袋扔进垃圾桶,循着歌声走过去。

便利店和快餐店之间狭窄的通道上停着熟悉的车。通道口浓蜜的树荫挡住了小半个车身。车窗开着,很黑,成杰胳臂肘搭在窗口,嘴边的香烟一亮一亮。

隔着一小段距离,田蜜和成伟对视着。好一会儿,她自觉地走到后排座门外,拉开门进去,什么也不说地侧身躺下,脱下帽子扣在脸上。

成伟并没有立记得发动汽车,他把烟头扔到窗外。四周穿变得寂静。田蜜感觉有一股热热的东西在眼睛后面横冲直撞,稍不注意就会被它们夺门而出。

他一直就安静地坐在这里。

田蜜闭紧眼睛,什么也不愿意再想。

有一叠东西扔了过来,拿起来看看,是几张照片,她看过的,郭纯死去后的照片。借着依稀的灯光和月光,一张张从不同角度拍的照片让田蜜全身皮肤爬满鸡皮疙瘩。

前几天还鲜活利落的郭纯,变成了照片上那具泥污枯叶沾满全身的尸体,以一种只有失去生命之后才能有的表情和姿势面对着田蜜的的双眼。

“她怎么死的!”田蜜按捺不住自己的声音,颤抖着问。

“子弹打进太阳穴,死得很快,没什么痛苦。”

田蜜又是一下剧烈的颤抖:“为,为什么要杀她?”

成伟耐人寻味地笑笑:“你真的不知道为什么吗?”

田蜜不语,成伟又取一根烟:“郭纯以前救过我的命,我欠她一个人情。”他拿起放在仪表盘上的火柴擦着,火光瞬亮,他半垂着眼帘,眉头不自觉地皱起,就着火用力吸一口,长长地喷出来,青色的烟从车窗飘出去。“你呢,是不是也想变得跟她一样?”

田蜜最后看了一眼郭纯的遗照,迅速把最上面一张脸部特写的照片反过去。照片里郭纯的嘴角微微上扬着,浮肿的脸上竟然浮现着一丝诡异的、轻蔑的微笑。

开了一通宵的车,中间没再停过。田蜜老实躺在后排座上盖着成伟的外套睡觉,不敢再动糊涂心思。第二天早晨车终于停在一间旅馆门口,虽然睡了一路,看见柔软的大床,田蜜忍不住还是扑过去抱着枕头准备继续补眠。

成伟把一样东西放在床头柜上,田蜜睁开眼看见是枝手机,诧异地坐起来:“郭纯说不能用任何通讯工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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