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眷眷浮生(11)

有几辆车呼啸着从他们身边开过,带起的风剧烈地吹乱了车外秦捷的头发,他朝她俯下身子,唇角弯着,眼睛里温柔地要滴出水来。

“你的嘴唇,是我最爱的颜色。”

她其实并没有化妆,她的嘴唇也没有太多血色。比苍白红一点,比红润又清冷一点,真要叫她自己说,也不知道自己的嘴唇是什么颜色。于夏晚看着说这话时的秦捷,看着他的脸。

秦捷抬起手来挡在她的眼前:“别这样看我,夏晚。别让我觉得你虽然盯着我,却在看别人。”

秦捷开车的技术比于夏晚想象中还要好。沿着高速走到上海市外,又拐进沪杭高速,此行的目的地是莫干山。秦家的祖籍在莫干山中一个村庄里,虽然从秦捷曾祖父那一代就已经离乡谋生,可他们家里的人始终固守着自己的乡土,除了有祖宅老屋,更是在山里修了个小小的墓园。

这一路开的时间颇长,驶进莫干山山麓的时候已经过了午饭的时间。这几年莫干山成了热闹的旅游点,国庆长假前就已经有密密麻麻的客车排在山道上,眼睛能看见的大小饭店全部挤满了吃饭的游客。秦捷扭头看看她:“饿不饿?要不要先吃点东西?”

于夏晚展眼看到远处一块白底红字的标牌。“乡村旅馆”。她指指那块标牌:“那边偏僻点可能人少,到那儿去吃饭吧。”秦捷依言把车开过去,这里果然稍微清静点,找了个临窗的小桌子,点了几样乡村的野味。于夏晚拎着包去洗手间,回来的时候对秦捷说:“这里还有空房间,我订好了,呆会吃完饭你先回老屋去,明天再接我去看沈阿姨。”秦捷看看她没说话,低头吃饭。菜一共点了四样,两荤两素,还有个野山菌汤。不过好象两个人都没什么胃口,放下筷子的时候盘子几乎都还是满的。结帐的小姑娘看着都不说话的两个人,低声问道:“要不要打包?”

秦捷扔下两张百元钞票起身就走出店外,小姑娘拿起来对于夏晚说道:“您稍坐一会,找钱马上来。”于夏晚有心说不用找了,又觉得这种说法太嚣张,不是自己的风格,只有坐着等。柜台前站着好几个等待结帐的人,正在结帐的那位极有耐心地拿着帐单一样一样核对计算,对排在后面脸色越来越难看的客人们视而不见。大概等了有二十分钟小姑娘才满脸歉意地把找钱送回来。于夏晚接过钱走到外头,秦捷正倚在车门上抽烟。

“把后备箱开一下,我拿东西。”她走过去,秦捷一动不动。于夏晚知道他有点生气,只是不明白他为什么生气,从苏州出来的这一路上他都没怎么说话。等了一会儿秦捷还是不动,于夏晚低低喊他一声:“秦捷?”

“不要住这里,跟我回去。”他没抬头,把烟蒂往脚下一抛,随即从放在车顶上的烟盒里又摸出一根放进嘴里。

“秦捷!”跟他来祭拜沈阿姨是可以的,可她不知道自己有没有勇气再跨进属于秦家的任何一寸土地。那幢老屋她也曾经住过一段时间,那时候陪着她来的,是秦浩。

“好不好?”他握着打火机却没有点烟,垂着头,有几绺头发搭在了额上。

“住在哪里是我的自由。”于夏晚不去看他,路边有几个孩子,远远看着这辆颇拉风的跑车,指指点点。秦捷点点头,点着烟,深吸一口。

僵持着的时候,秦捷的手机响了,他不动声色地接起来,嗯啊两声挂断,然后拿出钥匙按开了后备箱。于夏晚把自己的大皮箱拎出来放在地下,抽出拉杆:“你先走吧,明天早上来之前给我打电话。我住二楼207房间。”

秦捷不答理她,她一个人没好气地拉着皮箱走到小旅馆里,再绕过一堆堆的客人到柜台去拿钥匙。

可前台的服务员突然面露难色地对着她笑:“不好意思啊小姐,刚才我弄错了,这间房……现在不好订给你了。”

于夏晚啊了一声:“为什么?我订金都交了。”

服务员笑得很淳朴:“这个……小姐,喏,这是你的订金,麻烦你到别家去住宿吧,真不好意思了!”

“你倒是把话说清楚呀,什么叫现在不订给我了?你们是怎么做生意的啊?”

“小姐……”服务支支吾吾地只是笑,于夏晚生气地对她说:“叫你们老板来,我明明订了房,你说不让我住就不让我住?哪有这种道理。”

吵了一会儿老板没来,老板娘来了。她是个富态的女人,和颜悦色地跟于夏晚套近乎,可是怎么说都只有一句,房子在登记的时候弄错了,现在别的客人已经住了进去,实在没办法。于夏晚有些哭笑不得,她也不是胡搅蛮缠的人,看人家的为难样,只得乖乖收了订金拖着行李箱又出来。

秦捷还靠在车门上抽烟。于夏晚觉得有点讪讪的,拉着箱子一步一蹭走到他身边。

“为什么?”一会儿功夫他脚底下已经好几个烟头,指尖夹着的那个还在冒着烟。

“什么为什么?”于夏晚摸不着头脑。秦捷把伸直的长腿收回来:“在我身边,你就不能暂时忘记大哥?你是因为他才不肯跟我回老屋的是不是?”

“你胡说什么。”于夏晚脸色一沉,秦捷突然被烟呛住,他反过身子趴在跑车的车顶上,把头埋进胳臂肘里剧烈地咳嗽。于夏晚赶忙丢下箱子跑到他背后轻轻地拍:“叫你少抽点烟,现在怎么有这种坏毛病?”

她的手被他反手抓住,秦捷把试图退开的于夏晚慢慢拉到身边,扭过头看着她:“夏晚,我不想一个人,别让我总是一个人。”

“秦捷!”

“放心,现在照看老屋的人都不认识你,就当是陪陪我,好不好?”

好不好?于夏晚又往回抽抽手,他握得死紧,不肯松。

自从汽车驶进这座幽静的小山村,眼前的景物变得越来越熟悉,她的心也就跳得越来越快。秦捷瞥她一眼,突然伸手把CD键按开,猛然冲出的噪杂摇滚乐吓得于夏晚全身一跳。秦捷奸计得逞,得意地一阵闷笑。这一冲原本紧绷的神经松弛了一些,她长出两口气,看着车停在了一座青砖的院门前。

老式的宅子院门不大又有台阶,汽车开不进去,秦家便在老屋外头修了两间车库。早有照看着老屋的同族乡亲站在车库外头等,热情地把两个人迎下了车。站在院门外,于夏晚有些却步。秦捷不给她感怀的时间,上来拖着手就把她拉进了院门。

一步跌回到过去,于夏晚觉得呼吸停滞,她竟忘了自己开始是想摆脱秦捷的拉扯。她死死掐住秦捷的手,象是快溺水的人死死抓住任何一样不让自己沉没的东西。

沉没的感觉。原来这就是沉没的感觉。

她求救般看向秦捷,却在他的脸上看到了几乎是满意的表情。怎么,把我硬拉到这里来,就是为了看我是如何地不能摆脱吗?

“夏晚,你还记得这里吗?”秦捷拉着她穿过第一进院落,站在了内院一株年代久远的桂花树下。于夏晚苦笑,这里发生过太多的事,你让我记得哪一件,又想让我忘记哪一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