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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你越走越远(7)

秦瑟瑟突然很后悔来赴这场莫名其妙的饭局,他有什么资格象个真正的父亲一样关怀她?他好意思吗?

没用房间里的洗手间,她走到外面走廊里的洗手间去,用冷水在脸上泼了泼,才觉得舒服了些。抬起头喘息着看镜子,里头一双幽深的眼睛盯着她。

那双眼睛的主人躺在楼下的水泥地坪上,仰视着三楼窗口探出身来的秦瑟瑟,她嘴唇动了动,不知道最后说了一句什么。

是在诅咒吗?最最慈爱的外婆,临死的时候居然在诅咒自己吗?就因为自己身体里流着她最恨的那个人的血?

秦瑟瑟满脸是水地逃开,转身撞上一个人。杜审言握住她的肩,急切地问:“瑟瑟,你怎么了?”

我怎么了?

她短促地笑了两声,推开他,抺抺脸上的水:“我没事,这是自来水。”

杜审言喊住她:“瑟瑟。”

秦瑟瑟不想停,可还是停下:“还有事吗杜叔叔?”

他抿着唇,两边唇角有微微的法令纹。那目光悲悯得让她憎恨。“瑟瑟,你就……连跟我在一起呆一会儿也不愿意吗?”

她笑:“杜叔叔,你觉得,我们之间还有必要这样虚伪地客套吗?”

“瑟瑟……”

“杜叔叔。我过得很好,你看起来也不错。这就行了,不是吗?”

他长出一口气:“你,真的好吗?”

“还行。”

“瑟瑟,我想,我们需要好好的谈一次,有很多事你不知道……”

“我都知道,”秦瑟瑟昂起头,“该我知道的不该我知道的,我都知道一点。”

“你不明白我的意思。”他向她跨出一步。

“我也并不想明白你的意思!”秦瑟瑟紧跟着后退一步。

杜审言有点颓然:“瑟瑟,我只是……想告诉你,结婚是件大事,一定要慎之又慎!不然既伤害了别人更伤害了自己!”

“谢谢杜叔叔关心,我自己的事,自己会谨慎。”

“瑟瑟!”他又和上次电话里一样欲言又止,走过来挡在她面前:“瑟瑟,我……”

“有什么事请直说。不过秦园我是不会转卖或转租的。”

杜审言挑了挑眉毛:“我……有件事情要告诉你,可是又不知道现在说出来合不合适。瑟瑟,你相信我,我只是……我只是想让你知道真相。”

“没什么合不合适的,你说吧。”

杜审言点点头:“瑟瑟,我刚从北京回来,去参加一个画展的开幕式。”他顿住,好象不知道该怎么说下去,“我……我在北京遇见一个人。”

顿得太久,秦瑟瑟有点不耐地问:“谁?”

杜审言深深地看着她:“瑟瑟,他没死,他还活着。”

“谁没死?”

他象是怕她会昏倒一样扶住她的肩膀,叹息着,轻轻地,慢慢地说:“瑟瑟,我们都以为他死了。可是齐烈,他还活着。”

第 6 章

第六章

齐烈他还活着。

妈妈又出去写生了,在秦瑟瑟小学毕业那年的暑假里。突然有雷雨,一个闪电劈过去,整幢楼的灯全灭了。秦瑟瑟坐在黑暗里好半天,才壮起胆子到厨房摸到蜡烛点上。看外头的路灯还亮着,以前也有过这种情况,估摸着是房子里的保险丝烧断了,她会修这种老式的电闸刀。翻出保险丝和螺丝刀,端着蜡烛到门外头廊下。

刚踩上凳子,一股风,大门砰地一声关上。

这下完蛋了,一个人在家,所有门窗关了以后又都检查过一遍,纱窗也都关着,就算是蚊子也飞不进去。她还只穿着睡衣。也顾不上换保险丝,蜡烛早被吹灭,借着路灯的光,秦瑟瑟蹲在门口用螺丝刀往锁眼里乱捅。哪里捅得开。她想着电视上人家开锁的办法,又折一断钨丝下来,太软,面条似的,根本插不进锁眼里去。这可怎么办!她敲敲门,明知道里头不会有人应。雨已经下得很大,门廊虽然宽也挡不住,风卷起来的水扑得她身上几乎湿透,冷极了。

院门突然有响动,开,关。一个人影飞快跑进来,她认得是院角红砖小屋里刚搬进来不久的男孩。他没带伞,两条长腿跨过地下的积水,手臂甩动,头埋着。

秦瑟瑟等他跑过去了,才大着胆子哎了一声。男孩差点一跤滑倒,站定回头看见从门廊暗影里探出头的秦瑟瑟,犹疑着跑到她身边:“你半夜三更躲在这儿干什么?吓我一大跳!”

“我我我……我家门给风吹上了,钥匙没带……”秦瑟瑟又冷又窘。

男孩看看黑乎乎的屋里,又看看她:“那怎么办?你妈呢?又没在?”

“嗯。”

他也湿透了,全身都在往下滴水,有水流进眼睛里,他用力抺了一把:“那个,要不你到我家先蹲一会儿,现在晚了又下雨,明天早上我帮你去找个锁匠。”

只好这么办。他带头冲进雨里,回头笑着冲她嚷:“愣着干什么?快来呀!”他比她大三岁,却高出很多,如注雨丝里,他折回来,手伸在她面前:“来,我带着你。”

当时,是怎么握住他手的?秦瑟瑟忘不了自己手指的记忆。深藏在大脑皮层每一条皱褶里,都是属于他指尖的温润。

可是他,怎么会还活着?秦瑟瑟脑子里一片空白。她明明亲眼看着他被汽车撞飞。苏南小城难得下那么大的雪,白皑皑的,还有雪片往下落,她追出来,看见他慢慢地在空中飞过去,落地的时候滚了好几圈,躺在平整一片连一只脚印也没有的雪地上。

哭叫,呐喊,厮打。

她光着脚,站在秦园的铁门边,一步也不敢走近去。

到处都那么冷,她记得很清楚。

那道曲线,他飞越过的,还停留在空气里。鲜红鲜红,不是血。

她不相信!

秦瑟瑟看着眼前的杜审言,咬牙切齿地说道:“你骗我!”

“瑟瑟……”

“你!骗!我!”她用尽所有力气大吼着,死一样推开他,拔足在饭店走廊狂奔。泪水冲出来挡住视线,跤跤撞撞,在她以为已经可以忘记,已经可以去追寻新的人生的时刻里。象面镜子,不用回头,一眼看见背后影子,黑暗的,拖得那么长。

杜审言追到饭店门口追上秦瑟瑟,在人来人往的惊讶眼光里抱住自己泪流不止的女儿。秦瑟瑟象只猫一样窝在他怀里,没有力气再动一动:“求你,带我回去,带我回去……”

可是回哪里去?回有过他的地方,还是有过他的时光?

杜审言咬咬牙,抱紧她:“我带你回去,回去找他。”

夜车行驶在高速上,只有两道光线照在前方。秦瑟瑟头上盖着杜审言的西装躺在后排座。暖气开得很大,她还是冷得发抖。她怕冷,从那个冬天开始就怕冷。

一直想着他。

他从空中飞过去,她抓都抓不住。

除了你谁都可以,齐烈啊,偏偏我失去了你。

汽车刹停在秦园门口,秦瑟瑟走下车。铁门紧锁,隔断一切。雪没化,这么多年了,一直积着。她分明看见有一个自己就站在秦园的门口,齐烈也躺在那里,头歪向她。她看着他,知道自己让他伤心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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