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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你越走越远(33)

咖啡馆老板老板娘都不在,伙计新换的,都不怎么熟,不过这样也好,给她一个清静想事情的空间。冷气开得太足了,外面骄阳似火,里面甚至有点冷。

香樟树四季常青,看着仿佛永远不变的一树青翠,其实新陈代谢是亘古不变的道理,人不能再次踏进同一条河流里,这棵树上数不清的树叶,又有哪一片能永远依附在枝干上?总要落下去的,总要被重新生长出的新叶取代。

刚萌出的嫩芽曾经都是那么小那么不经意,不需要给予更多的关注,它自己会汲取营养,不知不觉中长成一片完整的、脉络清晰的新叶。只要有一点阳光,它就把二氧化碳这种废气转化成生命必须的水和氧气。

而她现在是依靠什么活着的?

秦瑟瑟两只手撑住额头,闭起眼睛。

手机响了,短信息,沈天宁的。

“紧急任务,我不能来了。你自己回家,锁好门。”

沈天宁两天以后回来,一下班就把秦瑟瑟又约到了水岸,未曾开言先嗐嗐笑:“家里那两个老的成天问啊问的太烦人,干脆找点事让他们干干,我还能清静点。再说房子不是年底就拿到了吗,这些东西到时候反正总是要买的。就算不要了,反正还可以退货,是吧!”

秦瑟瑟咬着下唇听他说话:“天宁,我……”

“我知道,这件事是我处理的不好。这两天抽个空就跟他们说清楚,你别担心。”沈天宁朝咖啡馆服务生打个响指,扬声道:“来瓶啤的!”

“还要开车呢!”

“没事儿,就一瓶。”沈天宁笑着,“怎么样,新书写的还顺吧。”

他来之前秦瑟瑟很有点紧张,不知怎么地一见他的笑脸就轻松下来,曾经设想过的尴尬局促场面并没有出现,秦瑟瑟拿过服务生送来的啤酒,先给沈天宁倒一杯,又要只空杯自己倒满,往他杯沿上轻轻磕一下:“我敬你,天宁。”

他也没跟她客气,端起杯子来喝了一大半,刚从冰柜里拿出来的啤酒,凉得他丝丝吸气,翻过手背用力一抺嘴:“爽快!”

“背上的伤怎么样了?好点了没?”

“好差不多了,伤在那儿没关系,不挡吃不挡喝的。”

“天宁。”

“嗯?”

“自己当心点,也三十多岁的人了。”

他撇撇嘴角笑,从八年前刚刚遇见时候起就见惯了的笑,不知什么时候也染上了隐隐的风霜。秦瑟瑟低下头,掩饰地喝口啤酒。

离开咖啡馆,站在路边目送他开车离开。天上一颗星星也没有,乌云渐起,沈天宁说要送她回家,秦瑟瑟坚持着不让,他出差才回来,应该早点回去休息,反正她这里回去也近。秦瑟瑟并没有直接回家,她也不知道是哪根神经搭错了,周周折折坐了一趟公交车,又走过一条安静的夜巷,来到她初到这座城市时租住过的那个老式小区门口。天上已经开始下起毛毛雨,她没带伞,走到熟悉的那幢楼前。一共七层,她就住在六层那间小套里。

年轻是不是就是勇气的代名词?换作现在的自己,秦瑟瑟不知道如果处在十八岁那个境地里,会不会还有勇气活下去。她还记得当时的房租,六百块钱一个月,她在这里一共住了三年多,直到电大毕业找到第一份象样的工作才离开。没有管道煤气的老小区,每回换煤气都是沈天宁帮她扛上楼,后来他笑着说,当时也不是舍不得五块钱一罐的上楼费,“不就是为了跟你多凑凑近乎吗!”夜已经深了,整幢楼只剩三四个房间还亮着灯,曾经属于她的那只窗口黑着,不知道现在里面住着什么人。那个承载着太多回忆和欢笑的地方。

小区距离派出所很近,走出大门口拐个弯就能看到不远处派出所亮着灯的门楣。狭小的巷子里,只有那儿还有一块停车的空场。秦瑟瑟离开之前下意识地走过去看一眼,其实并不期望着还能看到什么。

雨越下越大,一辆警车开过来,停在派出所门口的另两辆警车和一辆熟悉的黑色轿车边。两名警察从车上扭下一名骂骂咧咧的醉汉,这醉汉可能喝多了酒在哪儿闹事,现在还没清醒过来,仗着个子大在胡搅蛮缠,一名身材矮小的警察被他一甩差点甩出个趔趄。

黑色轿车门打开,然后砰一声关上。

醉汉迅速被人攥着胸襟按在警车车门上,拳头没头没脸地磕下来,隔着一段距离,秦瑟瑟也看见了醉汉脸上横飞的鲜血。一边的警察先是看呆了,然后反应过来,一个拖住醉汉,一个抱着沈天宁的腰往后拉。沈天宁喘着粗气,垂着头,在路灯下站了一会儿,没有接递过来的烟,沉默着坐进车里,发动着,猛踩油门,呼啸着驶离。

秦瑟瑟身上已经湿透,站在小巷拐角处,看着他和车经过的时候并没有稍稍减速。然后汽车吱嘎一声停住,以比去时更快的速度又倒了回来,停在秦瑟瑟眼前。按落的车窗里,沈天宁微有点吃惊地看着她。

车里的两个人都不说话,沈天宁用警匪片里追车的速度开到秦瑟瑟家楼下,两只手握住方向盘,目视前方。秦瑟瑟转头看着他,想找点话说。他并不给她劝解的机会,干脆伸手帮她打开车门,几乎是愠怒地催促:“下车。”

“天宁……”

“快点!”

“天宁你……我,我……”

他皱皱眉:“你下去吧瑟瑟,我知道。”

“天宁,其实我……”

“到此为止了秦瑟瑟!”沈天宁打断她,“真的,我现在是真的明白过来了。”“天宁。”

“什么也不用说,你下去吧,我要走了!”

沈天宁的手握在方向盘上,刚才可能打醉汉的时候拳头磕在了他的牙上,手背指节尽处深深的一道口子,还在往外渗着血。

“天宁!”秦瑟瑟从包里抽出一张纸巾递给他,“天宁,我知道你心里不好受,都是我造成的,可是天宁我并不是有心要把局面弄得这么糟,我不知道齐烈还活着,我一直以为他不在了,我一直……”

“别说了秦瑟瑟!”沈天宁把手背上的血擦在裤子上,“这种事没什么好解释的,能成就成,不能成就拉倒!你有选择的权利,你放心,以后我不会再打扰你。”

“天宁!”

他长长出一口气,干脆下车走到秦瑟瑟这边来拉开车门,目光炯炯地看着她,雨水直接地打在他身上,他就等着,直到秦瑟瑟实在绷不住跨出车来。

“天宁……”

轿车启动的速度太快,轮胎在地面剧烈磨擦发出刺耳的声音。秦瑟瑟只觉得心脏里有种情绪鼓胀着,象要迸裂,不知什么时候绽开的一个伤口,此刻隐隐疼痛起来。

时间走到现在,莫名地蹉跎起来,犹疑却步在这场幕天席地的雨帘前。从她眼前直到消失的这一段路程并不长,却仿佛走了很久,久到秦瑟瑟愣怔地看着停在因大雨而空旷的午夜街头的那辆黑色轿车,甚至有种急切追上去的冲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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