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庄周之燕(148)

眼看着他被人包围起来的圈子越来越小,莫非如一骑白驹闯入包围圈手持长刀与他过起招来,黑袍是不见血的,但是流芳很清楚地知道,他一定是受伤了,不然动作不会显得迟缓而失之矫健。

败迹已显。

为什么不退兵?她双眼发酸,紧握着双拳瞪视着那银甲上满是血污的男子,她终于明白顾怀琛要带她来见他最后一面的原因了。只要她在,无论他信不信她,他都是不会走的。

当顾怀琛从城门策骑出战时,流芳眼中那裘白衣竟幻化成地狱无常,她眼看着顾怀琛一掌击中他的前胸,他的身体有如败絮般飞出几丈倒地,腥红的血从嘴角溢出,脸色灰白惨败,有如枯草颓尘。

然而他的眼睛,只是死死地,死死地望着城墙上那抹素白的身影,一张嘴想要大声喊句什么,不料又是一口鲜血吐出。

顾怀琛眉宇间杀机陡现。

容遇却只是盯着远处,忽然眼中尽是尖刻的痛楚和巨大的恐慌,捂着胸口挣扎着要站起来。顾怀琛怔了怔,只听得远远的传来熟悉而飘渺的声音:

“顾怀琛,我死了,你是不是就不再有恨了?”

顾怀琛回头一看,不禁如坠冰天雪地,流芳不知道什么时候爬上了角楼的最高处,脚踩着最边沿的墙砖,纤弱的身子在寒风中微微颤抖,像秋末的最后一片落叶,瑟瑟的,凄凉而美丽。

“遇——,下辈子再相遇,我们可不可以不要再有这样的离别?”

顾怀琛飞身上马直扑城下,身后传来容遇撕心裂肺的一声悲怆的呼喊:

“不——”

顾怀琛亲眼看着那素白的身影如折翼的飞鸟一般坠落,他的心在这一刻碎裂成片,那些执念在瞬间轰然坍塌。

她竟然用了这样决绝的方式来彻底地遗弃他!

顾怀琛奋不顾身地从马上飞跃而起,准确无虞地抱住她的身子,巨大的声音响起,两人齐齐落入前方的护城河中去,激起了巨大的水花。

莫非如大惊,此时变故陡生,士兵中忽有一人身形如同鬼魅,冷剑出鞘刺中莫非如左肩,电光火石间挟着受伤的容遇飞身上了马,手中宝剑银光四溢奋而杀出一条血路遁逃而去。

莫非如连忙让人去追,然后策马前驱,双眼怔怔的盯着汹涌的护城河,对一旁的将领吩咐道:

“派人到下游给我守着,沿路搜索!一旦发现顾先生的人,马上回报。”

第一百一十八章 隔世1

三年后

下弦月,秋夜凉风寂寂。繁都这时却难得的张灯结彩,几年征战的阴霾似乎一扫而空,杯莫停中的茶客依旧没有散去,三三两两的喝着几盅淡酒,兴致上来,又不免谈论着旧事,顺便缅怀一番。

繁都这几年的民生大不如前,三年前皇甫重云即位,改元成宝,帝号明隆,朝政始稳定下来,史称西乾北朝。

而几在同时,皇甫重霜在陵州称帝,建立西乾南朝,改元天启,帝号重光。两朝划蔚海为界,西乾九州,南朝只占四州,但是幅员广阔,物产阜盛,皇甫重霜这几年除了仍然致力于征战之外,也着力于安顿流民,劝扶农桑,南朝的局面很是安定。反观北朝,之前国库损耗入不敷出,国家元气已经大伤,再加上征战,赋税徭役加重,民生反而每况愈下。

两朝战事不断,互有胜负,但是今年年初,南朝一位少年将军单刀白马,带领大军横扫禹州,一口气夺下多处城池。但是没有人见过这少年的真面目,因为他出战时总戴着獠牙的青铜面具,模样甚是吓人。北朝顿时慌了手脚,不得不对被冷落一时的靖山王顾怀琛投去橄榄枝,重新让他统领二十万大军开赴禹州。

今夜靖山王的妹妹出嫁,繁都张灯结彩以示庆祝。花白胡子茶客呷了口茶,慢条斯理地说:

“人说靖山王跺一跺脚,繁都都要震上三日,此话不假啊!”

“咱们皇上忌惮得很呢!”另一中年茶客说,“不然两年前白衣卿相卫卿怎么会擢升得如此之快?从平民布衣到翰林学士,再到左相,扶摇直上,这难道不是为了钳制靖山王而竖起的一枚棋子?但是靖山王也怪得很,对于卫相的挑衅从来都是置之不理。比如卫相家死了人,扛幡运棺的队伍故意绕道靖山王府门前过,香烛冥镪撒了一地,靖山王都无甚反应。不仅如此,朝堂上的事,靖山王都只是听,极少干预,所以卫相现在气焰滔天,炙手可热啊!”

“靖山王是皇帝的妹夫,卫相为什么要与靖山王作对?他就不怕得罪天家威严?”过来倒水的堂倌好奇地多嘴问道。

“你可知道靖山王为当年锦安太子翻案一事?慑于靖山王的威望和朝中的势力,明隆皇帝不得不追封锦安太子为安乐亲王,赐了谥号与陵墓,还准予其灵位进入太庙。”花白胡子说。

“那跟卫相有何关系?”堂倌仍是不解。

“这你就不懂了。传闻锦安太子有一遗孤流落民间,此案平反后那位锦安太子的女儿便被封作芳华公主了。可是,那位公主,竟然是位寡妇!这也难怪,算算年岁也应如此了。卫相不知哪里不对了,竟然向明隆帝讨芳华公主当老婆!”

“啊?怪不得说皇帝的女儿不愁嫁,寡妇也能入一国之相的眼?再说这芳华公主徒有公主虚名,实际上无权无势,卫相不是为了拉拢与天家的关系而饥不择食吧?”中年茶客低声说笑。

“据说当时在御花园明隆帝略为沉吟地看了看一旁的靖山王,不料靖山王直接走到卫相跟前一脚把他踹开,骂了他一句‘痴心妄想不知好歹’,卫相大怒,靖山王向明隆帝请罚,闭门一月不上朝。娶芳华公主一事,亦不了了之,可是从此卫相便不曾给过靖山王好脸色看,朝堂上下针锋相对,唉,你说说,为了个女人值得么!”

“值不值要见过才知道,说不定这芳华公主长得倾国倾城,媚惑众生呢!话说回来,你们见过这位公主吗?”

白胡子老头摇摇头,压低了声音说:“你们真是闭塞,锦安太子一事本就是宫闱秘闻,即使他的后人得以平反,也是逃不过圈禁的命运的,天家之人何尝不是冤家?父子兄弟手足相残之事也不是没发生过。若不是靖山王权倾半壁江山,莫说这公主的命,就是锦安太子一事也只能湮没为尘土罢了。”

“也是也是,靖山王顾氏一门,如今也算是门庭若市,靖山王是家中独子,一人得道,光耀门楣,连带着那些姐妹们都能嫁入侯门,大学士顾宪儒雅书生一个,得子如此,夫复何求?!”

“可是顾府也出过另类的一人,不要忘了,远嫁陵州韩王的顾六……”中年茶客啧啧可惜,“多年前在碧望台远远看过一眼,很平凡的女子,但就是不知道为什么总是很想多看一眼,想知道她的聪敏慧黠从何而来。那双眼睛,看人的时候有淡淡的光华……可惜呀,死得那么早。”

“据说虞州那一役,重伤的韩王被救走后,整个人几乎要疯掉了,那一年重光帝皇甫重霜遍寻名医,为的就是治好韩王的疯病。”白胡子老头叹气说,“怎么不是呢?任谁在一日之间家破人亡都受不了啊,还眼睁睁看着心爱的人在自己面前死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