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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夏晴深(91)

这一天,我开始教他如何煎药……接着教他如何把药碾成粉掺匀在煮开的蜂蜜里,待温度稍低,把药粉放入,拌匀,待凉后用手团成药丸……

天气炎热,凤渊的额头全是细细密密的汗,当他把黑黑的泥块一般粘稠的药从药煲里刮出来,在用手搓成弹丸大小的药丸放在药匣中时,我递过一颗给他,示意他放进口里,问: “什么味道?”

“甜甜的,有些回甘。”他回答道。此时嘴角绽出一丝笑意,整张脸都亮起来了,眼神愉悦地看着我,我取过一颗自己吃了,也笑着说: “凤渊,就是这手艺,那一天王爷给你入了民籍,你也有一口饭吃,再也不用仰人鼻息……”他竟有些默然,低下头,勉强地笑笑。

“从前有一个哑孩子,他以为是蟋蟀王偷了他的声音;等他重新找到了自己的声音后,他却披上了蟋蟀王的外衣,变成了一只蟋蟀。这个故事你明白它讲的是什么吗?”

凤渊的脸色渐渐的有些苍白,我站起来,拍落双手沾到的药材粉末,说: “如果不是那只鸽子,我还不知道你连我何时喝药都晓得呢!可是凤渊,下一次给长信侯送信时,请帮我告诉他,我一切尚好,勿念。”说罢,我转身就要离去。

“为什么?”他在身后喃喃道,“为什么明知道我是什么人,还要教我做果脯做药丸?”

“因为,谁都会对宣阳王不利,而你不会。”

“为什么?”

“因为,你比谁都不想伤害长信侯,我说得对吗?”我回过头来,深深地看着他,“成阅告诉我,你十岁那年因为父亲犯了法而全家被流刑,在你被押解的官差虐打时长信侯救了你,把你送进听雪园任先生门下,如此大的恩你岂会不报?宣阳王若是伤于你手,长信侯必定首当其冲……”

他颓然地跌坐在地上,苦笑着说: “姑娘聪慧过人,可是凤渊不一定能达成姑娘的心愿。

“凤渊,我不需要你做些什么,”我叹口气,“只要你记住,不管在任何情况下,都不要做有违心志良知的事情,不然,你连回头的余地都没有了。”

说完了这些话,我觉得好累,慢慢地走回嘉鱼水榭,丫鬟在门口见了我福一福身就离开了。我走进内厅一看,软榻上斜躺着一人,天青色莨绸长衫,发冠被摘落随意放在地上,双目微闭眉头舒展,长长的睫毛在眼睑处投下淡淡的阴影,那张薄唇稍微上翘,似是梦着什么舒心事情一般愉悦。

我脱下丝履,无声无息地向他走去,忽然想起什么,在书桌上拿过笔墨,走到软榻的下方,拉过他的衣裾,拿起毛笔,凝神想了一想,便在他的衣裾上画了起来。

那幅青如流水的衣裾,不多久便多了一些在风中微微颤动的荷叶,菡萏的莲亭亭地立着,姿态出尘。写意的中国水墨画,在淡青的底色上更显得意境幽远,余韵无穷。

我咬着笔头,看着自己的这幅“杰作”,想象着梅继尧醒来时又气恼有无奈又可笑的表情,不由得露出了恶作剧般的笑容。

嘉鱼水榭外湖光潋滟,雕花漏窗洒进来斑斑驳驳的光影在四周荡漾着,一块块跃动的光斑若即若离地缠绕在我们身上,凉风习习,我坐在地上,取下头上的簪子,黑发柔软地垂下。我的头轻轻地挨着他的身子,倦意来袭,就那么懒洋洋的睡着了。有那么一瞬,我想,就这样吧,什么都不用说不用做,就这样静悄悄地让时间停止在这一刻。这一刻,我红颜尽老,他须发皆白,我们就这样一辈子了,该有多好…….

不知过了多久,忽然一条颀长的臂伸过来一揽就把我整个人抱到了榻上,我喃喃道: “别,别动,墨还未干!”

一个恼怒的声音说: “地上有暑气,你怎么敢就这样睡着?”

我睁开眼睛,看见他那张微愠的脸,我慵懒地笑笑,刚想解释些什么,他双手一拢,我整个儿贴入他坚实的胸膛,他稍一翻身,我便毫无反抗能力地被他压在身下。

我只能眼巴巴地看着我今天才第一次穿的鹅黄裙子难逃厄运地被他压在身下,那墨迹,当然也印到了我的裙子上面了。

“你刚才说什么?”他惺忪的凤目带着一种诱惑的散漫,眼光肆意在我脸上游走,我深深吸了口气,按捺住忽然不听话的心跳,说: “我说,别动……”

他魅惑地一笑,“好,我不动就是。”

我这才一下子明白过来,看着近在咫尺的那张桃花脸,我咬咬唇说: “我不是这个意思。”

“那你是什么意思?”他更好笑了,嘴角上扬,我不得不承认,这时候的他看上去像伊甸园的苹果,满是危险的诱惑。

“师兄,我顽皮,我错了,放开我好不好?我们现在这样子,很不雅观……”我红了脸说。

他愉悦地笑出声来,放平躺下来,轻拢着我的肩,在我唇上啄下一吻,说: “睡吧,晴儿。”

一觉醒来,发现日已西斜,而软榻上只有我一人,心头不禁有些失落。杏花走进来笑盈盈地看着我说: “姑娘醒了?王爷在水榭旁的不系舟上等你。”

不系舟是一条石舫,梅继尧知道我喜欢看荷花,可是又怕水,于是让人修了一条石舫直达湖心。我走出内厅,便看见走过的仆人想笑又不敢笑的样子,看看自己身下的裙子,才恍然大悟,裙子上印着墨染的硕大的荷叶莲花,想必梅继尧连衣服都不换就出去了。心底有些好笑,又有些甜。

走到不系舟的船头,他正背对着我坐在不系舟的石板上,夕阳的余辉在他身上盘桓成柔和的金色光环,弥望是田田的荷叶,一望无际与天相接,他一个人的背影,不知怎的就多了几分寥落。

我走过去,在他身旁坐下,见他不说话,便把头靠在他的肩侧,说: “怎么了?”

“那时你为了采一枝莲藕而落水,若是当时救你的人是我,你是不是就不会拒婚,不会离开青林山?”他转头看我,褐色的眸子定定地看着我,流光逆转明澈非常。

“师兄……”我不忍见他眼里的忧郁,说:“不怪你……”

“说起那一次采莲,你知不知道那时我最大的心愿是什么?就是谁让你落一回水,我就为他做牛做马一个月。”我现在想起来还是恨得牙痒痒的。

他大笑,说:“我知道,你的心思都没用在学业上,都用来对付我了。”

我笑而不语,是啊,最后我终于明白,对他,我何尝不在乎?在青林山上处处挑剔处处不满也只是源于一个心结罢了。

“三个月的时间够不够?”他执起我的手,摩挲着我指上的紫玉戒。

“三个月?”我很是不解。

他看着我,眼波幽远深邃,润如白玉的手抚上我的脸,笑笑说: “我们大婚,用三个月的时间来准备,够不够?”

“大婚?……”我有些懵然,一时间反应不过来。天底下有这样的随便的求婚的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