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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夏晴深(89)

司马承中薄唇微动,嘴角透出一丝诡谲的笑意。 “庭儿聪明,总是知道我的心意的。可是我也看透了庭儿,心很软,所以你是司马继尧的软肋,你的心软,更会成为他的致命伤。若我真要对付他,还有什么方法好得过对付你?”

我的心一阵翻江倒海,他的话很坦白地道出了一个事实。我笑了笑,转动着手中的薄瓷酒杯,轻抿两口,酒意上扬带来的红晕掩盖了原来的苍白。*

“除了宣阳王,大公子在这世上还有亲人吗?”我轻描淡写地问了一句,以为会激怒他,谁知他薄唇轻抿酒杯,眼神明亮地看着我说: “有啊,”他笑笑,“哪一天你成了本侯爷的人,你就是我的亲人。”

我愣了愣,没想到他会如此直接。他又说: “你来若是想劝我不要再与他为敌,很简单,喝完这杯酒,你跟我走。从此以后我司马承中再不为难司马继尧。”

我哈哈一笑,“大公子,你以为是你不去为难宣阳王吗?你怎么不想想,宣阳王有数不清的机会对你痛下杀手,可是他都没有那样做,是为什么呢?”

司马承中冷冷地看着我,“你想说什么?”

“大公子真是如此在乎庆庭?可是大公子一点都不了解庆庭。今日赴约,纯粹是为了还一埕桂花冰酿与大公子,别无他意。再说宣阳王是宣阳王,我是我,你是否为难他,其实与我不相干。”我拿起面前的酒杯,微笑着向他致意,然后一饮而尽。

他只是静静地看着我,一言不发。

我取过瑶琴,调了几下弦,问道: “不知今日大公子想听什么曲子呢?记得那一次在歧安,我弹的是……”

“春江花月夜。”他答道,幽幽的眼神停留在我脸上,我低下头,专注地拨动琴弦,那大气流畅的乐音倾泻而出。我已经很专心了,然而还是弹错了好几个音,一曲弹完后,我略带遗憾地对司马承中说: “大公子,对不起,我还是弹得不够好,一连错了几个音,让大公子见笑了,当初在歧安指法好像还纯熟一点……”

“不,这一次,你弹得最好。”他声音低低沉沉的,带着些许磁性,让人听了不禁心里一动。

“因为这一次,是你惟一一次特意为我弹的琴。”他说。

我笑笑,带着些许伤感,“这也是最后一次了。”

“你以为我会放手?”他的眼神凌厉起来。

“大公子日后会娶一名痴痴傻傻形同三岁小孩的无知女子为妻吗?”

“这个自然不会。”

我笑起来,这是意料之中的。“大公子还是很理智的人,日后定当能成大事,作大人物;不像宣阳王,那么傻……”

“我不明白你在说什么?”他狐疑道。

“我是说,以后就算再有机会,我可能也弹不出一首完整的曲子了,因为我已经开始忘记许多旋律和音符。大公子,我中了失心散的毒,记忆已经一日不如一日……”

“不可能!”他掠至我身畔,一把抓住我的手按住我的脉门,眉心跳了一下,愤怒而不可置信地说: “怎么会这样?”

我的脉息很弱,而且起伏不定。我轻轻地抽出自己的手,说: “大公子,今日我忘了音符,明日忘了曲谱,说不定那一天,我就会忘了你,忘了宣阳王……可是如果大公子真的曾经把庆庭放在心里,大公子就不要再因庆庭而记恨些什么,心里不要为庆庭而恨或是难过。”

“我不相信,你若是想以此为借口摆脱我,那也太不高明了!”他的脸色苍白,完全不似平日那桀骜不驯的侯爷。

“庆庭今日赴约,一为还情,桂花冰酿已经喝过,今夜一别,庆庭希望日后不会再打扰到大公子的平静;二是想留一句话给大公子。”

“什么话?”

“即使庆庭日后变成一痴傻之人,若是宣阳王受到伤害,庆庭也会伤心痛苦的。”我顿了顿,说: “希望我们重新相遇时,对你,没有一丝一毫的恨意。”

“为什么……你考虑的永远只有他……”他的脸色更加发白,紧紧地抿着唇,眼中满是冰冷孤绝的怨恨和痛楚,眉宇间是浓云密布般的怒气。他一手拂落桌上的白玉酒盏,恨声道: “为什么你们都一样?我的父王,和你,都一样……而我,总是被抛弃被遗忘的那一个,为什么?!我不服,我不甘心,凭什么他得到了一切,而我却孤苦一生郁郁不得志?”

“大公子不觉得,庆庭日后变得与三岁孩童无异时,是对宣阳王的惩罚?大公子不应该高兴才是?”我眼波冷冽,直透过他的怒火,看进他的心里去了,“你是觉得得到了最终失去要比从来没有得到过要好吗?你凭什么恨?你根本什么都不了解你凭什么恨?”

我眼眶发红,泪水几乎要夺眶而出。这些天来我一直隐忍着,不难过,不忧虑,一直保持着微笑……可是我的心也很苦,看见梅继尧似乎不在乎然而眼里时常闪现着内疚与痛苦,我不敢想,不敢想明天……

他眼睛里的愤怒似乎冷却了一些,带着沉痛的黑眸定定地看着我,下一秒我便落入他温热有力的怀抱,他紧紧地抱着我,我连挣扎都显得如此多余,他在我耳边一字一句地说: “你错了!我告诉你,即使你痴了傻了,我也不会放过你!你以为一杯酒就可还情?情,要以情来还!”

说罢他便放开我,深深地看我一眼后,转过身大步离去。我苦笑,好像我今天的两个约会都是庸人自扰之举。

我走出天香楼,此时已是月上柳梢,一阵凉风吹过,桂花冰酿的酒意渐起,不由得有些熏然。望着远处大街上星星点点的灯,如豆子般大小,却遥遥的温暖人心,像他凤眸里关切的暖意,像他嘴角蔓延出的宠溺笑容。一日不见,如三秋兮,此时我忽然很想马上告诉他,我想他了,是那么的迫切,是那么的窝心。

“宣平,王爷他,一定很生气了吧?”我对宣平歉意地笑笑,登上马车,正要掀开帘子,忽然里面传来一个冷冷的似在隐忍着怒气的声音: “原来你也知道自己过分了?本王还以为你乐不思蜀了!”

我吓了一跳,掀开帘子进去,便在淡淡的夜明珠光辉下看见梅继尧一脸不悦,绷得紧紧的,眼波扫过我,我嗫嚅着说: “你不是一直在马车上吧?不是被禁足了吗……”

“你那点小心思你以为我不知道?只是没想到你敢跑到岑桓面前讽刺人家驴马不分,夏晴深,你是不是以为没有人敢动宣阳王的男宠?!”

“你一直在马车上?”我眼神幽亮地看着他,心里觉得好笑,又有些甜。

梅继尧抿着唇,不说话,似乎是真的生气了。我拉着他月白色的莨绸长衫袖子,轻轻把头靠在他的肩上,低声说: “我想你的时候,你就出现了,真好……”

梅继尧仿佛没听到似的,板着脸,无动于衷。

“我只是想为你做点事。”想为君分忧,恐怕只是忧上加忧,我暗自叹了一口气,自己确实是个笨丫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