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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夏晴深(147)

随生在一旁看着我不住地点头,眼里蓄满了泪水。看着他焦急的模样,我心里头突如其来的好一阵感动。萍水相逢,尽是他乡之客,没想到我会和一个颠沛流离父母俱殒的孩子相依为命。

“娘没事,吓到随生了是不是?娘以后会注意的。”我摸着他的头,安慰他说。

除夕夜空气里漂荡着烟烛微醺的气息,还未到申时天已经暗下来了,我关好了门,随生正在自己的书案上拿笔写着什么。我平时见他偶有无聊发呆的时日,便让他有空就写写自己一天的行踪心得,他还郑重其事地把自己每天写的这些纸张锁好在一个匣子里。我常戏谑说他长大了也有自己的秘密了,他但笑不语,人倒是真像成熟了许多一般。

我正准备把饺子放下锅,外面忽然传来几声叩门声,随生披上他的棉袍,走到前院去开门,接着便听到他喊我的声音。我放下锅盖走到院门一看,站在我面前的人竟然是杏花和宣平。

“你们……怎么来了?”我惊讶莫名,而他们一见我便马上跪下,我这才看到门外一辆装满了物什的马车。

宣平不愿意告诉我他是怎样找到我的,只说在集市上遇到杏花便把她“押”来此处。我想他想找的人不是我,而是继尧,只是在想要上山的途中知道了我在这个地方,于是就把杏花带来了。

就这样,宣平和杏花执意留了下来,宣平帮忙料理那一园子的梅花,杏花则在我诊症的时候给我帮帮忙,这样一来,我倒真是舒服了许多。只是每每看见他们,我便会想起过去在宣阳王府的日子,想起继尧,除夕之夜送我的冰雕宫灯,想起他塑的雪人,想起那两朵藏在晶莹酒雪中艳红的梅花……

想得正入神时,忽然听到身旁的随生叫我,我恍然起立,左手不慎拂倒手边的茶杯,眼看着杯子就要应声坠地了,忽然一只手快如闪电般地横伸出来,准确无误地接住了杯子。我不知是被自己的冒失吓了一跳还是因他的反应而惊讶,余惊未定地看着他,他却嘻嘻一笑道: “娘在想什么想得这么入神?杏花姑姑在外面叫你呢!”

我忽然发现这阵子随生好像长大了很多,脸色红润眉目开朗,嘴角笑意自然,一双黑曜石般的眼睛看人的时候还多了两分神采,只是这段时间他随着李老二夫妇上山玩得太疯了,那双手被刮伤了好几处。这时杏花匆匆捧着一个瓦罐走进来,说: “夫人,你要的糖渍梅花瓣我都做好了。”

我忽略了心里的一丝疑惑,拿过罐子就准备去做元宵,我已经问过随生真觉寺有多少僧众了,大概有一百人不到。杏花迟疑地问我: “夫人,你真要做三百颗元宵啊?要不要我到村里找其他人来帮忙?”

我摇摇头,我不是想布施,而是希望他偶尔也会想起我,想想我。晓月夜,情到深处人孤独。一年前的元宵节痛断人肠,一年后的元宵节,我对着身畔一灯如豆,难以成眠,只觉得心底孤清凄凉,抚着渐渐隆起的小腹,不觉有清泪滑落眼角。

第九十一章 才下眉头,却上心头2

草长莺飞二月天,又是放风筝的绝佳季节。

随生早就吵着要做一只风筝,这天刚好没什么人来诊症,我便给他做了一个风筝。一不留神被竹子划破了手,雪白的纸上沾了一个触目的红点,我皱一皱眉,竹生连忙问我是不是很疼。我笑笑说没什么事,接着拿起笔在风筝上画了一条栩栩如生的金鱼,那殷红的一滴自然便成了眼睛。随生欢呼一声,拿了风筝就跑到外面和约好的几个孩子放风筝去了。

“夫人,”杏花走进来,脸上有些不悦,“那个孙子俊孙秀才又来了!”

我走到前院的医庐,孙子俊正站在草舍门前候着我,一见我他连忙说: “夏大夫,子俊又来叨扰了。”

“孙先生无需客气。请问孙先生身体哪里不适?”我坐好,推过脉案,示意孙子俊把手伸出来,孙子俊一边让我诊脉一边对我说: “今日子俊来,除了就诊,还有就是来看看夏大夫你——”

我一挑眉,松开按脉的手指,“孙先生,敢问是我家随生在私塾里闯祸惹恼了先生?”孙子俊连忙摇头,我又说: “先生是偶感风寒,晚间休息得不大好,故有风邪入体,吃两剂药便可大好。”我见他沉吟不语,便说:“孙先生可是有何难言之事?”

他干咳两声,看我的眼神有点怯怯的,“我知道夏大夫并非随生的亲生娘亲。”他见我有些诧异的看着他,连忙说: “东庭和屹罗刚刚止战,百姓离散家破人亡,孙子俊不才,暗自猜想夏大夫或许是因战乱逃亡到此处?”

这一次轮到我沉默了,孙子俊继续说:“随生说他从来没有见过爹爹,子俊仰慕夏大夫的医德性情已久,也是独身一人,若夏大夫不嫌弃……”他脸上一红,“子俊倒是想和夏大夫两人凑合着过日子……”

我瞪大了眼睛望着他,这个人平时常来诊症,言语间也觉得他有些关心过头,但想着自己五个月的身子应该不会招惹到些什么,所以一直对他客客气气的,谁料如此斯文的秀才竟也不论世俗,有此打破常规的想法。

我刚想说句什么,药庐的门忽然猛地被推开,一个人像一阵风似的扑进来一把用力地推开孙子俊,孙子俊猝不及防地被拉下了凳子整个人跌倒在地上,随生指着他满脸气愤地说: “你骗我!我以为你关心我我才告诉你那些,原来你道貌岸然另有歹意!你竟然打我娘的主意,我告诉你谁都配不上我娘,除了——”他的话一下子刹住,脸上涨得通红,我一把拉住他,这时杏花匆匆走进来,看见此情此景也是吓了一跳,连忙扶起孙子俊,我对随生说: “孙先生也是关心我们,你不能用这样的态度对待老师。”我对孙子俊笑了笑,“孙先生,今日之事,我权当先生开了个玩笑。先生也看见的,再多几个月我就要做娘亲了,婚嫁之事不敢再想,先生请回吧。杏花,好好送送先生。”

“我不介意。”孙子俊定住脚步,眼神坚定而诚恳,“同是天涯沦落人,卿本佳人,有此际遇,我自当怜卿。”

我深觉好笑,没有感动,只有无奈,“孙先生错爱了,我绝非先生良偶。”

孙子俊还想说什么,只见宣平阴沉着脸大步向他走来,一手拎起他的衣领便把他毫不客气地拉出了药庐。随生还是很生气,一手拿起桌上的茶碗咕噜噜地一口气喝完了一整碗凉水,我问他: “随生,你的风筝呢?”

“断线了,不知飞到哪里了!”他沮丧的说。

从此以后,孙子俊再也没有到药庐来过,半个月后,杏花告诉我,随生自那天起就没有再到孙子俊的私塾去念过书。我很是惊讶,觉得不大可能,因为最近我一有时间就会考问随生的识字和背书,他是一点问题都没有,千家诗都会背一大半了,很多书拿起来都能看得懂文字,我还觉得他最近进步大了,还想表扬他,却不料他压根没去私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