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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夏晴深(145)

他转过头,他的唇轻轻地吻了吻我的眼角,“我没事,你不许哭。”

到了半夜,继尧却开始发热了。刚开始时我只是以为他被雨水淋湿身子染了风寒,脉象浮滑,似是虚邪入体热鼓血行。可是用过药后他的高热竟然不退,我给他用冷水毛巾搁在额上时,他忽然一把抓住我的手,是那么的用力,口中模糊不清地喊着一个名字:“小鱼,小鱼……”我一惊,手上的布滑落枕边。

他一直在做梦,梦到了小鱼?我惊疑不定之际,宣平进来说曹崧等几位将军想要探视王爷病情。我点点头,几位将军进来,看见继尧卧病在床高热不退,均是眉头深锁面露忧虑。他们退下之后,阿松对我说:“蜻蜓儿,师兄的病究竟怎么回事?他是练武之人,征战多时也没见他有什么不适的时候,你又是大夫,你告诉我,师兄他什么时候能好?”

我默然,不是不想说,而是我也束手无策。药是用了,其他军医的看法也一致,但是他还是没有醒过来。阿松见我眼睛红红的,知道我是哭过了,叹了口气说:“蜻蜓儿,我知道你心中难受,可是现在军情紧迫,你说几十万大军在此地待而不发,这……”

“你派人密报皇帝,就说宣阳王不幸染病,军中无人主事,请求撤兵。”我沉吟半响,问清楚阿松东庭的军粮和后备物资的情况,阿松说冬衣还没到,已经派人去催了。

“冬衣没到,很大可能冬天的物资也都会出现问题,现在继尧又这个样子……”我想了想,说:“不论如何,你先派大军包围整个湖州城,切断湖州与外界的一切联系。若是暴雨停了,你便想办法断了湖州城的水源,若是雨一直不停,你便派人在城外岩质比较好的山上驻扎,同时让人用沙包把湖州外河的堤岸加高。隐蔽地让我们的主力分批撤回绵远,湖州若受了水灾,哪怕我们只有一营人马守着,湖州亦是我们的。”

阿松想了想,然后点头,“现在也只能如此了。”

三天三夜过去了,暴雨还是不停,继尧还是高热不退,意识涣散,滴水不进,嘴唇都龟裂现出血痕了。我什么方法都试过,连刺手指放血冷水擦身降温都试过了,但是没有用,他仍是眉头深锁双目紧闭浑身灼热。

“大夫,营外有人想要求见王爷。”一个士兵禀报道。

“你就说王爷军务缠身无暇得见。”

“可是,那和尚说他与大夫是故交。”那士兵嗫嚅道。

“和尚?”我脑中灵光一现,“快请进来。”

见到无心时,他一身僧衣芒鞋,浑身几乎要被雨水打湿,他一见到我,双掌合十道:“王妃可还记得下山时我师兄的嘱托?”

我歉意地苦笑了一下,和行云离开真觉寺时无忧大师叮嘱我们要尽快把继尧带到真觉寺,可是我一直在努力去遗忘和回避这个承诺。无心又说:“无心此来旧事重提,请王妃见谅。”

“大师可有何方法可以让王爷脱离病魇?”我奉上清茶,无心接过,可是并没有喝,只是放在桌上。他走到继尧床前,右手食指中指按向他的眉心,片刻之后,他望着我说:“该记得的还是忘不了,王妃若想王爷平安,若有慈悲之心想救湖州千万百姓,那就让老衲把王爷带回真觉寺,若迟一天,暴雨便多下一天,王爷的梦魇之苦便要多受一天。”

“大师是说,这场雨让王爷梦魇了?”我惊讶地问。

“他前生催动天水咒让这里变成一个死城,而故地重临,被烧死的百姓和连绵的暴雨,让那些前事旧梦纷至沓来……我师兄知道王爷的心中有魔障,心下焦虑才不顾多年寺规以‘血魂’救你性命,为的就是让王爷回头,莫要再生灵涂炭白骨遍野。若是大错铸成,这一生,王爷恐怕难得善终啊!”

我一惊,掩不住脸色惨白,“这都是晴儿的错,大师慈悲,可否告知晴儿,要救回王爷,是否还有其他选择的余地?”

无心喟叹一声,“舍得舍得,有舍方能有得,他的梦魇只有佛门梵音能解。无心斗胆化缘,希望王妃能让无心带走王爷,从此以后…….”

“从此以后?”我坐在床沿,看着继尧因高热而通红的脸因梦魇而紧皱的眉,不禁潸然泪下。

说好了不再分离,却一次又一次地面临困境,难道真是前生欠下的孽缘太多,今生要受颠沛之苦?

“从此以后便各有各的因缘,我佛慈悲,真觉寺断不会勉强王爷的去留;若他醒来后一心皈依我佛,也请王妃顺其自然坦然接受。”

“他不会忘了我的。”我抹去泪水,笃定地说。

“大梦方觉,今是而昨非。历尽人世间失去双亲之苦,失去爱人之苦,那些生离死别皆是虚妄,还是忘了的好。”无心悲悯地看我一眼,“王妃,暴雨不歇,但是无心觉得还应尽早起行。”

我哽咽着,努力按捺住心底的悲怆,“今夜子时,晴儿定当安排好马车……”

第九十章 才下眉头,却上心头1

春日迟迟,卉木萋萋。

天潼山高秀出尘,风爽泉清,曾有诗赞云:溪水清涟树老苍,行穿溪树踏春阳。溪深树密无人处,唯有幽花渡水香。山下清溪静流,本来只住了几户人家,后来也有人仰慕此处宁静朴实,于是住的人渐渐多了起来,便形成了村落。

这村子,叫“隐士村”。据说不记得是哪一朝代一位刚直不阿的臣子弃官离朝,游历到了此处,在这村子开堂授课,逐渐形成一村之风尚礼仪,后人为了记念此人,于是便把村子叫做“隐士村”。隐士村不隐,因为它是上天潼山真觉寺的必经之地。每逢佳节,香客络绎不绝,善男信女,香车怒马,甚是盛况不息。

上山的惟一路口,三个月前一夜之间修好了一间简陋的草庐,门口上方悬着一块牌子,上面写着四个字:草月花舍。草庐的后面的大片荒地也被人垦成梅园,白梅晶莹如玉,红梅殷红似血,腊月刚到便漫天开放灿烂无匹。附近的人禁不住梅香的浓烈幽远,纷纷跑来草月花舍想看看究竟是什么人选择这样偏僻的地方种了一大园子的梅却任由它们自开自落。

“随生,有客人来了。”我听到外面的动静,笑着对正在专心致志地拿着小刀削着竹蜻蜓的随生说。

随生就是那个在绵远城我和行云遇到的几乎要饿死的小男孩,他的母亲离去了,他却一直留在客栈里当着一个小工,掌柜看在行云留下的银子份上赏他两口饭吃。当日我离开湖州经过绵远时恰好在那客栈又遇见了他,当时他正被店小二欺负着,他一见我便抱着我的腿要我给他把娘亲找回来。

可是,在破庙找到他娘亲时,他的娘亲已经死去多日了。

我葬了他的娘亲,想着要留下银子然后离开时,他却说道: “连你也不要我了!”那双黑白分明的眸子里分明有着凄凉和一丝恐惧。我的心猛地一痛,那个人也曾这样对我说过:连你也不要我了……于是我带了他走,我让他叫我姐姐,可他不愿意,他说他想要一个娘亲。他说他叫狗儿,我重新给他改了个名字,叫随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