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欢喜佛,薄情赋(182)+番外

“我要见顾桓。”她拉住文安说:“这究竟是怎么一回事?我离开寿城时他还好好的……”

“好好的?”文安愤恨地冷笑两声道:“要不把我家公子气得吐血昏倒,我家公子岂会一病不起?上官惟,世间薄情的女子不少,但像你这样朝三暮四屡屡用情不专的我还是第一次见!”

家丁上前要把阿惟拉开,阿惟死死拉住他的衣袖不放,“你怎么说我都可以,可是你给我讲清楚,他到底病成什么样了?”

“你放心,我家公子福大命大,一定会吉人天相的!”

“我要见他。”

“他不会想见你。”文安不耐烦地说,“还不把她拖走!”

两个家丁把阿惟拉开到十丈外的偏僻小巷子扔下她就走,阿惟跌坐在地上,衣裙沾满了尘土,四周冷清幽寂,她终是忍不住抱住双膝深埋着头痛哭起来。

一年前不曾想过与他离别,一年后不曾想过会生离死别。

那天从顾家的宅院一直走到喧哗的闹市,她的心窝处始终空荡荡的,她不明白明明已经吃了两碗面,可还是填补不了那处空洞。杨昭为了隐忍活命欺骗利用了她,顾桓为了救回自己的母亲不惜与她分手断情,她想过原谅杨昭,可他终究放不下锦绣江山,她并不怨他恨他;然而对顾桓,她也说不清楚为什么不能谅解半分。

他在淮河游船上对她说的那些话,他对明澜的虚与委蛇,还有他母亲对她的敌意,这种种就像美丽的杯盏上的裂纹,也许还能承载美酒,可是谁知道哪一天就会破裂呢?她没有信心也没有勇气去面对这种种,她上官家不过出身于镇南王府的家生奴仆,她要拿什么去高攀顾桓?

于是她离开了他,离开了寿城。

要不是几日前的落水,她还不知道她和他的纠缠竟是比杨昭更深更远,而如今知道了种种前因,她忽然痛恨起自己的懦弱来。

比起死亡,还有什么不能原谅的?

比起死别,还有什么不能面对的?

“后悔了?”身前不知何时走来一名女子轻声问她,她抹了抹脸上的泪痕抬头看她,原来是明澜。她身上穿着一身朴素的鹅黄衣裙,如云的发鬓上只插着一支银簪,与普通的平民女子无异。

阿惟不吭声,明澜又说道:“要我带你进府见见顾桓吗?”

“他……还好吗?”

“如你所见,情况不乐观,景神医也束手无策,说是心力耗损过度,偏又急怒攻心大悲伤肺于是才会吐血昏迷,回到建业后时而苏醒时而昏睡,过年前勉力进宫一趟,不慎受了风寒,雪上加霜愈加恶劣……”她看见阿惟的脸色越来越苍白,不禁噤了声。

阿惟轻轻地“哦”了一声,站起身来,道:“那有劳你费神用心照顾他了。”

说罢擦肩而过就要离开,明澜在她身后叫住她:

“上官姑娘,他情况恶化前求我答应他一件事,你不想知道么?”

阿惟顿住脚步,明澜一字一句说道:

“他求我,今生今世把他视作兄长,在他死后陪伴在他母亲左右,为他尽孝。”

“他对我,从来没有男女之情。我总算想通了,我并不恨他,我父皇软禁了哑嬷嬷多年,她一直将我视如己出百般疼爱,顾桓他将我从困境中拉出来,哑嬷嬷要挟他一定要将我带走……诸多的无奈,他也不曾真的要放弃你,可是你,却弃他而去。你的心,真是狠……”

阿惟低下头,良久才沙哑着声音说:

“带我去见他。我只看一眼,一眼就好……”

镇南王府东厢的仰韶轩花草凋零一派沉寂气象,穿过厅堂来到内室门前,只见里面光线昏暗,窗户都关得严严密密,推开门,一股浓重的药味涌出,阿惟的心顿时揪紧了。迈过门槛,有丫鬟仆妇进出见到明澜均躬身行礼,明澜指着纱帘后的床闱道:

“他就在那里,大夫说了不能吹风不能受强光,更不能受刺激。”

透过轻纱,隐约见檀木床上躺着一个昏睡的人,隐约是那张熟悉的脸,只是瘦得惊人,完全不见昨日的文质风流。

阿惟的泪很快便流了下来,她想喊他一声,张开口却哽咽住了。伸手正要掀开帘子进去看他,却被明澜拉住,明澜小声说道:

“别这样,哑嬷嬷不许任何人随意碰触世子,就连喂药也是她亲自喂的。马上要到时间了,别让她见到你在这里,你先随我出府,明日找准时机再来。”

阿惟游魂一般回到上官府,彭允一早便走了。上官寻刚刚回府,见到妹妹脸色苍白成带泪痕,不由得担心起来,一手拉住她问:

“阿惟,你一个人跑去哪里了?怎么弄成这番模样了?”

阿惟没有理会他,径自走到上官帙的书房,敲了门后直接走进去,上官帙正在描绘顾恺之的三美图,头也没抬就说:

“有什么事吗?”

阿惟扑通一声跪下,“爹爹,我要嫁人。”

上官帙笑了,“这么着急?知道了,今早刑家的彩礼不就说来了吗?”

“我不要嫁给刑斌。”

上官斌的笔一顿,好好的三美图就这样废了。

“你自己答应的亲事,为何反悔?”

“我要嫁到镇南王府去,求爹爹成全。”

“胡闹!”上官帙扔下笔,发怒道:“你怎么挑夫君爹爹都由得你,那镇南王府的世子病入膏肓已是将死之人,你怎么敢动这样的脑筋!”

“爹爹当初不是要把阿惟许配给顾桓的么?我不管那么多,我就是要嫁给顾桓!”

“当初你不愿嫁,现在难道痴了傻了般要给他当寡妻么?”

“寡妻也无所谓,他的病因女儿而起,是女儿欠他的……”

“寻儿!寻儿!”上官帙气急败坏地喊上官寻进来,手颤巍巍地指着阿惟道:

“你马上替我把这不孝女锁到她的闺房之中,没有我的允许谁都不能放她走!”

就这样,阿惟被关在房里,足足关了三天。

三天,足以让许多人和事相隔两重天。

上官寻把她放出来时,她红着眼睛看着自己的兄长,上官寻叹了一声,道:

“你现在去,或许还来得及送他最后一程路。”

走出上官府大门,隐约听到远方有哀乐响起,她怔怔地往那个方向走去,一路上只见满地飘散着纸钱,街道冷清,穿着白衣麻服手执招魂幡的队伍很长,还有敲着钹念着经文超度的和尚,围观的人三三两两地窃窃私语道:

“镇南王白发人送黑发人,人世间最悲伤之事也莫过于此啊!”

“就是,听说镇南王世子尚未到而立之年,可惜药石无灵,前两日娶妻冲喜也躲不过这一大劫……”

“听说已经运棺到司马氏皇陵了?”

“非也非也,据说那处只是衣冠冢,听说世子的遗言是要葬在凤城他外祖父的故居。”

漫天纸钱纷纷扬扬四处飘飞,阿惟伸出手去接住一片,默然半晌,终是安静地转发身离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