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凤归朝(89)

当然,即便她失口说出来也没什么。

正如风至没有忘记这两个人,她知道公主也未曾遗忘。

铭记,是为了更好地活着。

“奴婢字字真心,日月可鉴,殿下若不信,奴婢可以发誓!”风至也开玩笑道,“那魏小娘子如何能与您比?她任性娇气,也毫无礼数,对殿下更是没有半点尊敬,不知道的还以为这车队是围着她转的呢!”

公主道:“那是因为她知道,父亲永远是她的靠山,有什么无法解决的,只要魏寅出面,很快就能帮她解决。等她一无所有的时候,她这样的人,只需要三天,就能换一个人。她的小性子若无伤大雅,我倒是希望她这样的任性能长长久久,毕竟这世上能恣意活着的人本就不多了。”

“殿下如今不恣意吗?”

声音来自车外。

一匹匀速前进的马,几乎与马车同速,倒映出颀长的身影。

公主懒懒道:“非礼勿视,非礼勿听,陆郎君没有学过么?”

她与风至的交谈没有刻意压低声调,但一般来说也会被掩盖在外面车轮辘辘的动静下,唯独这位陆少卿耳力过人,正好又在马车外面,给听个一清二楚。

陆惟听出她的不满,轻笑道:“我是来告诉殿下,前方有个茶铺,原本可以稍作休整,但现在下雪,我们就不停了,直接越过去,争取天黑前到驿站。”

从勇田县到上邽城,走官道有将近七百里路,正常来说他们还得在路上走几天,反正不可能一天之内就赶到,只是下雪的缘故,不能在路上停驻,赶路速度还是加快了。

公主:“此等事情,陆郎君决定就好了,何必专程走一趟?”

陆惟:“臣也想借此机会,向殿下献一献殷勤,今早的烤鱼味道,殿下觉得可还合意?”

公主:“那鱼不是陆郎自己去捉的吧?”

马车毕竟憋闷,公主又懒得出去骑马,两人还真就一里一外这么交谈起来。

陆惟:“捉的确是我捉的,烤却是陆无事烤的,他也是头一回做,有些生疏,我找了勇田县的厨娘问计,可惜她也从未做过烤鱼,只能给我一些粗疏的提议。”

公主感慨之余,又提出小小意见:“陆郎如此有心,真令我感动,烤鱼确实新鲜,可惜滋味还是略逊一筹,若可以的话,下次不如再加些冬笋、菌菇、豆皮,烤鱼之前也可浇点骨汤,如此一来,美味定然增倍。”

陆惟哑然片刻,忽然又笑起来。

“如殿下所愿,下回的烤鱼必然会更好了!”

“公主又将陆郎君喊住了!”

魏解颐偷偷掀开帘子一角,以自己的方式解读了所见所闻,然后才愤愤回转过身,咬住手里的帕子。

“两人还聊了那么久,光天化日,也不知有甚好聊的!”

“娘子勿要生气,也许是公主在问陆郎君路况呢?”婢女宽慰她。

“问路况不能随便喊个人吗,为什么非要是陆郎君,我方才说自己身体不适,让人去喊陆郎君,他都不肯来呢!”魏解颐更生气了。

许是从小在勇田县长大,许是从未去过京城,她对公主这样的身份殊无敬畏,除了不敢当面胡闹之外,在马车上也不吝啬自己的小脾气。

说着说着,魏解颐又忍不住掀开车帘子,脑袋挤到窗边,视线竭力往前车的方向瞄去。

但魏解颐脸上的怒气和嫉妒渐渐消失,取而代之的是浮上水面的惊讶,以及禁不住咦了一声。

“远处,你看,是不是有人在走,还是我看错了?”

婢女也凑过来,循着她所指的方向望去。

这会儿雪才刚下没多久,尚不到银装素裹的时候,官道两旁是干枯的草丛,树干高高低低错落不一,更多则是黄白相间的岩石,刀切斧凿的冷硬为这个本来就难熬的冬天更添许多萧索。

婢女认真端详了半天,点点头:“是人,应该是些逃荒的灾民。”

“为什么要逃荒?”

魏解颐有些不解,眼前的确超出了她的想象。

“人们在冬天前不都把食物储存到地窖了?像我家,厨子每日也会从地窖里拿些秦菘和晚菘来熬汤,再不济,腌菜就着粗粮,总是能填饱肚子的吧?”

婢女:“也许是他们连腌菜都吃不上呢,奴婢听说今年夏秋就发旱,庄稼一直种不上,佃户欠了粮种又没粮交,地都被收回去,只能逃荒了,要是雪下得再大,恐怕路上就要冻死人了。”

这婢女的话乍一听,就知道是种田人家出身的,否则不会如此清楚。

但即便她解释得如此浅显,魏解颐也还是有些困惑。

“腌菜呢?往年的腌菜都没有吗?”

婢女无奈:“我的好娘子,光吃腌菜,没有主粮,人不得齁死?”

“那,就问地主借些粮吃,今年秋收后再还,不就好了?”

“地主家也没有余粮,他们也要留些自己活命,而且……唉,要是今年光景不好,恐怕许多人的日子都不好过了!”

婢女的话,魏解颐一知半解,这些状况离她的世界太遥远了,她也只是好奇看了几眼,就因为呼啸而入的寒风赶紧放下帘子。

等马车再往前颠簸一段路,魏解颐已经被摇得完全没有多余精力去关心车外的问题了,她抱着小暖炉脸色发青,靠着婢女奄奄一息,几乎每过一刻钟就要询问他们怎么还没到。

如是摇晃了几天,当他们终于抵达上邽城时,魏解颐已经是小脸惨白,无暇嫉妒公主了,她甚至在下马车的时候没想起来要精心打扮给陆郎君一个好印象,只任由婢女梳头净脸稍微捯饬一下,就头重脚轻整个人如踩云端地飘下马车,两眼涣散无神,茫茫然望向四周。

“我们到了?”

“到了,娘子,正入城呢,要下车核验身份才让放行。”

婢女的回答让魏解颐略略清醒过来。

她支棱起两只耳朵,左看看,右看看。

之前在官道赶路时看见的三三两两流民,到了上邽城外,规模进一步扩大,只是这些人都被挡在城门外面不让进入,饿极了的流民也没力气与士兵对抗,只能一屁股坐在城墙下面,越聚越多。

而他们这个车队的到来,很轻易就吸引了那些流民的目光,尤其是魏解颐一下车,那些钉子一样的眼神纷纷钉在她身上,心思各异,令魏解颐不适且恼怒。

“为何只有我要下马车?公主不需要下吗?”她提出疑问。

“公主殿下身份贵重,怎能轻易下马车?”

陆无事正好从她身边路过,顺口答道。

魏解颐气闷。

“那这是公主车队,为何入城还要接受盘查?”她旋即提出新疑问。

“因为流民太多,秦州刺史怕流民一起被放进去。”陆无事道。

魏解颐蹙眉:“可我们一看就不是流民啊,怎能混为一谈?!”

陆无事却没空在这里继续应付小姑娘的问题,他策马上前,跟在陆惟身后,与迎出城来的秦州司马崔千寒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