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凤归朝(90)

崔千扯出一抹笑,对冷着脸却无损俊美的陆惟拱手赔罪。

“今日使君去城北亲自坐镇赈济灾民了,实在没料到殿下和陆郎君会这么快过来,我已经派人快马加鞭去通知方使君了,还请稍等片刻!”

陆惟冷冷道:“我可以等,殿下却等不得,堂堂公主,竟被你们堵在这里,若有个万一,你们来担此责吗?”

崔千苦笑:“实不相瞒,前几日有人冒充公主殿下的名义,骗我们开了门,差点酿成大祸,现在我们谁也不敢信了,陆郎君是做大事的人,别与我一介小司马计较才好!”

陆惟和刘复从京城赶往张掖迎接公主时,也是从这条路走,经过上邽城时还跟崔千吃过一顿饭,两人也算认识的,他知道崔千没有特意为难自己的理由,更何况还有公主同行。

不是故意刁难,那就是的确发生了某些事情。

陆惟皱眉:“此话怎讲?”

崔千叹了口气,拉过他小声道:“就是前日,也有车队前来,自称邦宁公主,奉帝命从柔然返京,打头的挂着刘姓旗帜,我离得远,看不清楚,还以为是刘侯,就将人放进去,结果进城才发现不对劲,这些人竟是贼匪所扮,为首的公主,竟还是个女贼匪,幸好方使君发现得早,将人投入大狱,否则若真让他们鱼目混珠,还不知道要闹出什么乱子来!”

陆惟:“说到刘侯,他比我们早一日出发,现在应该也已经到上邽了,崔司马可曾见过他?”

崔千摇摇头:“未曾,他不是与你们一起么,怎么单独启程了?”

陆惟待要再说,秦州刺史方良赶到了。

说起秦州刺史这个官职,原本是属于李闻鹊及其老上司沈源的。

沈源身死之后,皇帝力排众议,让李闻鹊担任秦州刺史,整顿军备,准备战事,后来果然在对柔然的战争里大获全胜,朝廷由此收回张掖郡等地,设立西州都护府,任命李闻鹊为首任西州大都护,驻守边疆。

这样一来,再让李闻鹊兼任秦州刺史,显然就有些不合适了,所以这个职位就落到了秦州所辖的郡治,天水郡郡守方良头上。

也就是说,方良现在不仅是秦州刺史,也身兼天水郡郡守,军政一把抓。

这种刺史兼任郡守的任命,在时下不算稀罕。

方良今年已过天命,但须发早白,远远看着,广袖舒袍,像儒雅先生多过于封疆大吏。

他骑着马在不远处停下,大步走来时倒有几分武将的气势了,只是到了面前,拱手行礼时,语调倒是与外表一般不疾不徐,如林下之风。

“殿下恕罪,陆少卿恕罪,老臣来迟了,还请快快入城,待晚上洗尘宴上,老臣再亲自向二位赔罪!”

他鬓发几缕凌乱,额上有汗,看着倒真是从别的地方急匆匆赶过来的。

公主的声音自马车内传来:“大雪成灾,辛苦方翁奔波了,我等只要有个栖息之地稍作歇息便可,至于洗尘与否,不甚重要。”

温柔体贴,善解人意。

方良一揖到底:“多谢殿下体恤,老臣感激不尽!”

他显然也是忙极了,无暇与公主他们多寒暄,将人迎进去之后,亲自当作公主前驱,将马车领到官驿,让众人好生歇息之后,又风尘仆仆离开了。

被留下的崔千再三向他们赔罪,又亲自带着他们进城,前往官驿。

这中间还发生了一个小小的插曲。

聚集在城墙下面的流民见车队进城,也跟着一拥而上,想混在车队后面跟着进去,被眼尖的士兵拦住,差点就要酿成骚乱。

陆惟及时看见,让崔千放了前面一部分人进来,后面的则舍出一部分干粮换取对方心甘情愿留在城外。

崔千苦着脸劝他:“陆郎君,你救得了一个,救不了十个,这些人是饿极了什么事情都能干出来的,他们现在能要人一碗粥,进了城就会得寸进尺,要人命,这城里已经收容许多人了,再多也容纳不下了!”

陆惟淡淡道:“我救他们,也是救你们,这些人在城外越聚越多,城门总不可能一直不开吧,等他们走投无路,就会孤注一掷,到时候再给一碗粥,也满足不了了了。”

他的视线从崔千胖乎乎的脸上移开,最终落在对方的腰带上。

腰带是金子做的,上面雕刻麻姑献寿与天女散花,即便在这样的阴天,腰带也并不减损半分辉色。

崔千注意到陆惟的目光,莫名有些心虚。

陆惟什么也没说,但好像又什么都说了。

心虚之后,则是微微的恼怒。

崔千有种被看穿了的恼羞成怒。

他觉得你陆惟高门世家出身,用的民脂民膏不会比我少,凭什么就用这种目光来看我,你不想想你自己浑身上下,怕不是连衣裳的布料都比我这腰带贵上十倍?

这么想的时候,他正要发火,就看见陆惟的目光已经移开,对方面色平静,神情恬淡,如遗世高人,不沾凡俗,让崔千差点以为刚刚只是他的错觉,甚至因此生出一丝愧疚:自己是不是太小人之心,疑神疑鬼了?

“崔司马放心,我们用了车队吃不完的干粮,没有动用本地官仓,公主旅途疲乏,我先侍奉殿下去歇息,待晚上洗尘宴,我们再把酒言欢。”

刘复不在,公主又不便直接出面,陆无事等人身份不够,这种交际的差事就只能陆惟亲自出面了。

好在他虽然长得神仙一样,说话却是很得体的,崔千如沐春风,刚才那点不愉快早就抛到九霄云外去了。

“好的好的,那下官就不叨扰了!”

到了晚上,方良却没有出席接风宴。

代他出面的是其长子方淙。

第45章

方淙年逾不惑,华发早生,脸型方正,透着一股老实巴交,人的确也不多话,反倒还是司马崔千在下首张罗,俨然主人公。

“公主殿下,陆少卿,实在是抱歉,家父接连操劳几日,下午在城楼上病倒了,是被人抬下去的,现在还未醒来,在下已经让人过去喊了,他若醒来,马上就会赶过来的,还请殿下恕罪!”

方淙左右看看,起身拱手请罪,声音也不大,期期艾艾,很是窘迫,显然很少经历过这样的场面。

崔千也忙道:“方使君并非有意怠慢,这几日下官跟着忙前忙后,亲眼看见使君夜半三更还在处理政务,先前他听说殿下要来,不知有多高兴,哎,这这……”

公主微微一笑:“方使君为民辛劳,何罪之有,倒是我们还安坐在此,反倒于心不安,诸位接风的心意我们领了,今夜便从简吧。”

下榻之后,众人沐浴更衣,公主也换了一身新衣裳,面容光洁,乌发生辉,望之可亲,举止从容,真正是公主气度,令人不敢怠慢。

崔千原还觉得这位公主在柔然待了十年,想必沾染不少柔然人的习气,没想到这一照面,竟比他见过的所有贵族女子还要不凡,便赶紧连那一丝怠慢也收起来,不敢再失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