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借月留光(13)

他其实没怎么变。

因为过白而容易有痣,又或者因为过白,凸显了痣的存在感。最显眼的两个,一颗在眼尾,一颗在一侧下颌缘,征兆多半都不好。现在痣比小时候好像更细小了些,却因为他如今更少血色,而无法忽视。就好像月有阴晴圆缺,你光是看着他,就会想到月有阴晴圆缺。

如今上镜,镜头吃掉了他的缺憾,使他像个玻璃灯罩里的假人。

子夜由着她看了阵,方才问,“我变很多?”

陈纵讲道,“瘦了些。”讲完这话,立刻弯身站起,将自己碗里的肉大搓大搓拨进他碗里,“快多吃点。”

“你只顾自己吃,”子夜没料到她这一出,看着碗里忽然堆起的小山,先是一怔,继而慢慢笑起来,“……又管我做什么,顾得过来?”

*

谭天明循着定位追踪过来,在巷子里刚泊好车,见陈子夜好好地坐在窗边,长长松了口气。

但立刻,谭天明就从那方窗框里,看到一副奇异的情景。

子夜桌子那头,原本被墙体挡住的位置,探出个人影。

女孩子捧着碗,将自己碗里的牛肉,大半都拨给了子夜。

谭天明本可以期待一下子夜的反应,没想到重度洁癖如子夜,竟笑纳了旁人碗里的牛肉。

这画面着实稀奇。

他下车来,换了个角度试图看清那女孩子面容,猝然间便与陈纵来了个对视,一瞬间两个人都有些愣住。

谭天明视线长久落在陈纵脸上,思绪千变万化,到嘴边那句令他震愕无比的“陈纵”,渐渐变成了令他笃定无比的“南北。”

思索间,子夜也随陈纵目光偏过头来,与谭天明打了照面。神情淡淡,倒也没太诧异。

谭天明却心里打鼓。

多耽搁多错,立刻三两步进店,想法瞬息万变,讶异,尴尬,语塞……渐渐都烟消云散。

等站到陈子夜跟前,已然一张面不改色的脸。

陈子夜语气也波澜不惊,“你怎么也在这。”

谭天明自如地解释,“看到网友推荐,过来吃潮牛,没想到在这碰见你。”

一旁的陈纵腹诽,这么大的深市,这么小众的店,可不容易随随便便就看到推荐。

谭天明心态稳如泰山,明知故问,“敢问……这位是?”

子夜面上没什么,很冷淡的介绍二位,“妹妹,陈纵。朋友,谭天明。”

陈纵起初不啃声,等他介绍时如同一只等待出场编码激活的机器人。听见他给自己安上“妹妹”这个身份,倏地从椅里腾出去,十分搞笑地同谭天明握手,“你好,天明哥,我叫陈纵。你有预订座位,或者小程序拿号码排队吗?”

动作话语自然而然一气呵成,社牛如谭天明在她跟前简直都要黯淡了。

谭天明呵呵直乐,说,“怎么办,没有哎。”

陈纵接着语出惊人,“既然这样,天明哥不如一齐来吃,这样省得浪费时间排队。”

谭天明爽快道,“好好好。”就近拉了张椅子,在二人之间落座,眼神始终不曾离开陈纵。

然后听见陈纵压低声音,小声同子夜商量,“然后待会儿请你这位冤种朋友帮我们把账结一下。”

第8章 陈纵8

给陈子夜手机装定位这事,谭天明自也有他的道理。可他这事做得阴暗,瞒过当事人,等于被当场揭穿。可是场合不妥,他哑巴吃黄连,没法当场解释,没法当场走开,只得准备听候子夜随时发落,如同等候那头顶的达摩克里斯之剑。

无论有意无意,子夜也很懂拿捏人心,又或者有旁人在不好发作,所以待始终笑脸迎人,全然看不出端倪。

于是整顿饭都有种微妙的尴尬,自在的只有陈纵一个人。

她不住打量谭天明,忍不住问,“天明哥为什么这里……两搓白发?港市现在流行这种发式?”

陈子夜看一眼谭天明,替他解围,“他少年白。”

谭天明忙不迭附和,“是,家族遗传。”

陈纵更疑惑了,“我看新闻上,你爸爸兄弟姐妹,都满头乌黑。”

子夜为他开脱,“他们定期染成黑发,独他比较叛逆。”

谭天明捋了捋白发,“觉得不好看吗?”

陈纵摇头,“像白古杨过,极富有故事感。”

谭天明笑看子夜,“听见没有,故事感,平平无奇三个字,把我气质拿捏住了。”

过会儿陈纵仍旧盯着谭天明,将他看得耳根发红,都有些不好意思起来。

陈子夜替他开口,“还想问什么?”

陈纵问谭天明,“天明哥,请问,我哥是因为看到网上人骂我,又看到后几期节目里我表现踩大雷,心生同情,所以才来看我的吗?”

没想这回话锋转回他自己,子夜听完怔住。

谭天明听八卦一般问,“哪里的话?”

陈纵仔细想了想,“我一直觉得他很冷漠,对我这便宜妹妹爱答不理的。”

谭天明哈地笑了,“他对谁不冷淡?不冷淡不子夜。相信我,他死要面子,私底下看你节目,情绪起伏很大,不知多关心你。”

子夜回忆了一下,总觉得他描绘的画面和自己有点出入。

陈纵也讲,“我想象不到他会‘情绪起伏很大’。”

“你知道他擅长什么?擅长强撑。人前冷面男神‘陈老师’,人后,躲在公寓偷偷抹眼泪——这谁能想象到呢?”

这场景将陈纵逗笑了。

子夜莫名看了谭天明一眼。

谭天明扫码买单,看看表,“下集快播了。”邀请两人,“要不要去我公寓一同收看?”然后冲陈纵讲,“参观子夜‘情绪起伏很大’。”

不及子夜出言阻止,陈纵一口答应,“那自然好。”高高兴兴跟上,很自觉地坐在后座,问了句,“天明哥公寓在哪里?”

车一启动,自动播放经典华语老歌。

谭天明答:“罗湖口岸附近,约莫半个小时。”没听到回响,透过后视镜见陈纵笑得甜美,免不了又问,“罗湖怎么了,嫌太远?”

“就是好奇。”

“好奇什么?”

“别人都说,早年你在罗湖买公寓,养好几个女朋友。是不是呀?”

前座两位男士都笑了。

谭天明道,“喂,喂喂,我像这种人?”

他不在意节操,陈子夜替他在意,出言撇清,“他做人还是很有节操,一次只交一个女朋友,两只手应该数得过来,只是不爱同媒体争论。”

陈纵接着问,“那我哥呢?这些年交几个女朋友?”

等红绿灯时,谭天明望向子夜,缓缓开口,“他呀……”

谭天明周围莺莺燕燕无数,对子夜感兴趣的很多,鼓起勇气尝试主动接触他的也有,无一例外无疾而终。

有个厉害的,曾回来跟谭天明哭诉,“……他(子夜)养不熟捂不热,像口黑洞洞深不见底的深隧,无论投什么下去,永远听不到回响。”

谭天明那时心想,哇塞,“性冷淡”也能讲得这么清新脱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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