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梅妆初好(出书版(6)

他转而去望眉玺耳下的银坠,只剩了光秃秃的坠钩子,至于银蛇——自然便是眼前的这两条了。似乎早先便听谁说起过这巫谷寒心银蛇,雌雄结对,专门食珍珠而生。

“难怪……”水沐清心下了然。难怪她要用丹青去换珍珠,竟是为了满足这两个家伙的胃口!只是明明水府里有数不尽的珍珠,只要是她堂堂水家少夫人想要的,哪怕是南海的黑珍珠也能为她寻来——却为何偏要去当铺换?难道只因……她不想欠着水家的?

是啊,不留一分意,不欠半分情,这样很好。眉玺,你真真是个明智的女子。

水沐清淡漠地抿起唇角,而后探指轻碰了一下其中一条银蛇,那银蛇顿时僵化,死尸般地伏在珍珠上动也不动——乍看根本与精雕细琢的银耳坠无异。

“呵……”水沐清忍不住失声笑起,真是个有趣的小家伙。不知她高兴起来会不会逗它们玩?思及此,他的目光又落在眉玺脸上,她依旧睡靥安恬,五官精致,似珍藏千年的上古瓷器,涤去了斑红驳绿的夙尘,出落得娴静而婉约——便如她的人。

可惜,瓷器没有心。纵然有,也是冷的。

水沐清又淡淡地移开目光,正要将那金钗恢复原样,此时大风卷了帘缦,飘进了雪花,恰有一枚落在那张纸笺上,融化成水。

而就在水沐清的视线落在那摊水渍上时,眸光豁然一亮——纸笺上竟有红字显现出来!

“原来如此。”他心中已有了数。原来是用栗砂墨写出的字。栗砂墨,本为江南四大奇墨之一,取胭脂膏、罂粟粉与豆蔻少女唇上血砂糅杂研磨而成,墨干字销,遇水重现。

水沐清当即破掌而出,掌心凝聚真气,霎时便卷了许多雪花进来,在他手心化开,而后便见他将水敷上纸笺,看着那些隐晦的字眼一个个清晰显现:我已研制出秘药,若想得之,拿水沐清的命来换。

不过短短三句话,却先后用颜体、柳体、和卫夫人的簪花小楷来写,且字字形准神更似,想必也是格调高雅之人。

“要我水沐清的命?啧,勇气可嘉。”水沐清恣意轻笑一声,用内力将纸笺烘干,重新塞入钗管内,“你会给他吗?嗯?”他的声音滑入她的耳际,虚飘飘的似笼着轻纱的梦,眼底的柔情刹那湮没,而后便见他将那支金钗重新插入她的发间,解了她的睡穴。

“夫君……”眉玺缓缓睁开眼睛,却始终不看他,“夫君早知碧琉当铺有劫,却不去阻止?”

不料水沐清却反问她一句:“我为何要去阻止?”他问得轻巧,眼角更有笑意温暖如春。仿佛他理所当然就该当一个冷眼旁观的人,不管不顾旁人的生死。

眉玺这才抬起眼看他,神色平静,“夫君之前想点妾身昏穴,也是不想让妾身身陷囹圄?”是呵,倘若她水家少夫人插手了,便是为水家牵扯来了江湖恩怨,便是——有损水家的名门清誉!

水沐清若有所思地看了她一眼,点头,“可以这么说。”

眉玺淡淡一笑,不以为然,“其实夫君何必如此顾忌,凭妾身的三脚猫功夫,又岂有那个能耐插足半分?何况——”她顿了顿,而后摇头,“妾身自认没有扶贫救弱的善心,哪怕方才是火烧赤壁,妾身也只会当成是过眼云烟,烧过了便是过了。至于惭愧——或是自责之类的云云,也是从来没有的事。”

她这番话只是要让他明白,她眉玺只是个自私冷漠的女子,不足为人所爱。她对他的情,包括那些于日积月累中慢慢膨胀起来的思念——是那样微不足道的东西,蒸融了三年的浮华,早已不再奢求任何回报。甚至——她从来就没有奢望过他能回头看她一眼。

因为他——至爱杜妃夷,唯爱杜妃夷。

“你能安分守己清者自清,又有何不对?”水沐清淡淡皱起了眉,为她的妄自菲薄——眉玺,是这样温柔乖巧的女子——眉玺,是他的妻。他不允许任何人说她的不是,即便是她自己,“眉玺,你——是一个好姑娘。我只是——”只是不愿意让她受到任何伤害,而之所以快马加鞭地赶回中原,相比于查出害死素白的真凶,更多的却是担心她的安危。然而这样的话——说出来连自己都觉得不可理喻的话,他绝不会告诉她。

听听她的形容,说她是——好——姑娘?眉玺再也忍不住“扑哧”笑出声来,而后赶忙用衣袖掩住,同时捶了捶胸口,好像真真被这个词笑呛住了,“妾身已为人妻,夫君。”她笑意莞尔,倒也不介意他唤得生分——三年了啊,若是连这点小痛小痒的打击都承受不了,还真是对不住“傀儡”的称号了。

水沐清忽而伸手扳正她的肩,望着她的眼睛,“你是她的妹妹。”这样冠冕堂皇的理由或许更是说给他自己听的,他对她的关心,对她的在意,仅是因为——她是妃夷的妹妹。

眉玺的脸色倏地变白。这样的回答,无疑比那些薄情寡义的句子更令她心灰意冷。这算什么?爱屋及乌吗?然而此刻她除了微笑,竟都没办法露出其他表情,“那可真是……妾身的荣幸呢。”

她转而掀开车帘去望外面的天色,马车已经驶过官道,就快到水府了。

车内又是许久的沉默,半晌,是水沐清先开的口:“眉玺,今年除夕我会留在家里过,一直——”他顿了顿,声音放柔,“一直到明年春天。”

眉玺只是专注地望着车帘外的雪景,并不答话。

“我想听听你的回答。嗯?”水沐清的声音已近在耳畔,淡淡的,或许还会让人觉得温暖的吧。那么一瞬,他是真的希望她可以笑着接受。

忽略了早已冻得通红的手指,眉玺掀帘遥望的姿势不变,甚至动都未曾动一下。

“眉、玺。”

“噫?”眉玺这才转过眼,略微困惑地望着他,仿佛方才那些意味不明的话她全然未曾听见。

“……”水沐清忽然感到前所未有的挫败。他怎么忘了?这个女子最擅长的就是装耳背。只要是不愿回答的话,便全当听不见。但他只是想知道她的真实想法而已,真真有那么难吗?

“你有拒绝我的权利,眉玺。”他倾身靠近了她,神情是说不出的温柔以及太言不由衷的笑意,却像是某种与善意无缘的哄骗,“在我面前,你只管将心里的不痛快说出来便是。”

“呀,这可如何是好?”眉玺竖指掩唇。

刹那间额心的那朵梅骨终于燃起了火,是最绝美的,妖离的心火。

便听她接着笑道:“夫君从来不会为难妾身,妾身又要从何拒绝?”

此时言忌清亮的声音恰从前面传来:“到了,大少爷,少夫人。”

第三章 酒酿·花茶

几日后的夜晚,水府书斋内的青灯骤然被点亮,寂寥的火光映着榻上男子寂寥的倒影,长发披散更添了几分倦意。窗户开了小缝,有风盈袖竟是泻得满地月华斑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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