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梅妆初好(出书版(7)

水沐清翻身下床,推开窗子。窗户朝着后院,恰好让他瞧见树梢托着那明晃晃的玉盘,这皎洁的明月却只照得心绪更乱。

“明日便是十五了……”对月空叹,水沐清想起三日前送来水府的那张请帖——是远在淮南的荀初郡主遣人送来的。下个月十九,渊王府有喜宴,要他——“务、必、亲、临”。

想到信末那铿铿劲烈的四个大字,他不禁觉得好笑,荀初郡主大大小小的邀请自己已经婉拒过不下十次,一如婉拒了她多少次的心意。但这一次,他并不打算推辞。

心里早已有了打算,转身时却闻轻轻的叩门声从外面传来:“夫君……睡了没?”

“眉玺?”水沐清扬眉一讶,她怎么会来?还是挑这样的时间?

事实便是——两人成亲近三年,却从未同房过。她住她的萃倚阁,而他——每次回府都会独留书房过夜。

水家的老爷夫人去世得早,二小姐水沁泠为当朝女丞相,久住京城;三少爷水源沂自成亲后也常被妻子云绛砂拉出去游山玩水,鲜少归家。因而家中之事全由大少爷水沐清一人说了算。即便他这般冷落妻子实在不合礼数,却也无人会说句不是。

何况他这两年忙于西域经营,水府上下的事大多数交由戚总管去打理,他无暇过问。或许哪一天他在外面另娶妾室也不足为奇——而这一点,他的妻子早已看透。

“这是妾身刚为夫君做好的冬衣,原是预备着过年穿的——”书斋门开,眉玺笑着将整齐叠好的杏色厚衣递给他,却并不打算进屋,“方才才想起来,那些绣娘们今年都留在水府过除夕,夫君定是不缺新衣穿的。妾身——”她依旧低眉顺目,神色却有些无可名状的拘谨,“妾身的绣艺远不如她们好,衣襟和袖口处绣的几只蝶都是歪歪斜斜的。若是过年穿,定是要让旁人笑话了去。但——如何是好呢,衣裳都已经做了,夫君就勉为其难收下吧。”

闻言,水沐清却难得舒怀地笑起来,“既然是新衣,那就留着过年穿吧。”他爽快地伸手接过,并顺势捉住她的手腕将她引进房里,“外头风大,进来说话吧。”

眉玺的脸色微微一红,有些不大自然地抽回手,“不了夫君,时候不早,妾身还是先回去比较好。”说罢就要转身往外走,却被身后的人唤住——

“慢着。”

水沐清略一旋身便拦在她面前,并轻巧地阖上了门,“有件事,我还要寻你的责任。”他扬扬眉,俨然一副郑重其事的口吻。

眉玺略微惊惑地对上他的目光,心弦却紧了几分。这几日来只见他存心隐瞒,分明是不愿揭露她的真实身份,甚至连素白的死都未曾听他提起过,如今却——

“之前你明明告诉我——家里一切都好。”水沐清背着手往里走,一字一顿有板有眼,“可是戚总管的病——真教我担心得很呢。你身为水家少夫人,好歹也该体恤一下民心吧?嗯?”

说的却是事实——戚总管这两年来时常咳嗽咳血,原本硬朗的身体每况愈下,每天喝何大夫配的养生花茶也不见好转,为此没少让府上的丫鬟们操心过。

“因为他……”喝的是有毒的茶花啊。眉玺将下半句话咬在齿间,他又怎会知道——瑾苑那边的花泥里有毒,而戚总管喝的养生花茶却是拿种在瑾苑里的茶花为引的。

“茶花四六朵,仙鹤草三钱,莲藕一两——”水沐清脚步倏顿,而后轻笑,“白茅银一两,以六碗水煎成两碗,分三餐服用,可治咳嗽、咳血。”他转身看她,话语里藏着模棱两可的意思,“眉玺你道,这药方究竟灵不灵?我——该不该让他继续喝下去?”

眉玺的视线方巧错开了他的,“既然夫君已经回府,自然该由夫君做主。”她——不想管。

水沐清不置可否地笑了笑,岔开话题:“眉玺你来,帮我看幅图,如何?”他走到紫檀雕螭的香案前,取出一直藏在袖中的那副绣图,好似很放心地在她面前展开——

锦图绣的是江南春意,青石古道小桥流水,疏密有致的垂柳上头雁字成行,纷飞的柳絮斜天漫过眼。看得出绣图的人是颇费了一番苦心的,图上每一片叶,每一块石都栩栩如生。而绣图右上角还有五言《咏春》诗一首:帘掩绿满梢,屏鹊枝上闹。飞絮漫过塘,芙蕖花开好。馥馥兰香溢,融融春光昭。

并不甚出彩的诗句,瞧那格律应是朝八句律诗方向而作,可惜只绣出六句便没了下文。

“这是素白绣的,她最擅长反绣工艺,两面都成锦。可如今这手艺怕是要失传了,所以我想——”水沐清倾身贴近了她,目光暧暧,令她分辨不清里面的真意,“将这最后一幅反绣图做成彩衣,穿在你身上,可好?”

眉玺的眸中流光忽闪,还未等水沐清觉察出那道精光究竟意味着什么时,她忽然激动地大退一步,她退得太急太切,以至于宽大的衣袂顺势一带,便将案上的墨砚掀翻了开——立时墨汁飞溅出来,撒在香案一角,更有几滴落在那幅绣图上。

“抱、抱歉!”眉玺的脸上顿时羞红一片,急着从怀中取出帕子来拭,不料却被水沐清先一步捉住了手腕——

“杜眉玺,我曾说过——”他紧紧凝视着她的眼,那些虚构在眼尾处的温暖也统统消失不见,“你有拒绝我的权利。不乐意便只管表现出不乐意的样子,没有人敢说你一句不是!”他指下用力,没发现自己已经捏疼了她,“在我面前说出一个‘不’字,当真有那么难?”

只要是她不愿启齿的事,哪怕她只是露出一个不乐意的神情——他自会识趣地不再多问。可这笑不由衷的演绎又算什么?她难道——就那么不情愿同他多说一个字吗?

短暂的四目相视,眉玺清楚在他的眼底望见了愠意,刹那间竟有一丝恍惚。她以为,这样的男人——这个擅长用虚设的温暖来伪装自己内心的冷漠的男人,是不可能因自己而生气的……便如同自己,也不该因他牵生出万般情绪。

但这一次,她和他,皆失了态。

眉玺赶忙又将视线移开,余光瞥见一旁正煮着梅花清酒的炉子,忽然间竟有个不可思议的念头跃入脑海——她终究,还算不上他的妻吧?倘若——

眉玺和缓地走到炉子旁,“天气凉,喝杯热酒暖暖身子吧。”

说话的时候,已端着两杯清酒走至他面前,笑意宛然。撞见他眼里的错愕,她又低眉局促地道:“当然,凭夫君的内功修为,定是不畏寒的,妾身只是——只是……”

她难得有这样不知所措的时候的,竟支吾了半天也没道出个所以然来。只因她始终垂着眼帘,自然不会看见在他眸子一瞬即逝的悲恸以及——愤怒。眉玺啊眉玺,你当真要绝情至此——不留一丝余地?

“好啊,我正想借酒消‘仇’呢。”实在看不下她装模作样的为难,水沐清索性答应得干脆,只是唇角的笑容再没有半点温度,“你道,我该喝哪一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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