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梅妆初好(出书版(5)

她取来一支没有蘸墨的细杆狼毫,望着他背靠在屏风上的身影,黑发如缎,发髻却是松松垮垮,他还是没有好好束冠呢。若是有可能,真想亲手为他绾一次发……

这突来的念头——太过理所当然的念头,却让眉玺心头大骇,而后赶忙挥笔掸去。真是荒唐!她不过是依主上之命骗来如今的身份——怎么竟痴心妄想假戏真做起来了?

是呵!她不过是个傀儡——由主上调教出来的,没有喜、没有悲、更没有心的傀儡!除了对主上惟命是从,换取苟延残喘的机会——她根本不配拥有感情!

自嘲的笑意趋走了不该有的杂念,眉玺执笔抵额,复又望向他的背影,忽然有了很好的主意——“姐夫。”

班牛俊彼 沐清扬扬眉。

眉玺拿笔锋轻扫了一下他的后背,细弯的眉梢堆起愉快的笑意,“我来考考姐夫的心算能力,好不好?”她又蜻蜓点水了那么一下,而后绕着那个点画了个圈,感觉到他的身体微微绷紧,她眼里的笑意更深,“我在屏风上写字,看姐夫能不能感觉出来。”

“哦?”水沐清倒真是来了兴致,顺手将长发挽到一侧,“那你写吧,我肯定能感觉出来。”想他十几年的功力可不是白练的。

眉玺抿唇轻轻一笑,在屏风上写下一字,笔触极轻。

“春。”水沐清闭上眼睛道,自信满满。

当真很敏感呢。眉玺莞尔又笑,同时再度写下一字,笔下的力道比前一次更轻。

“毓。”水沐清脸上的笑容扩大,傻眉玺,再繁琐的比划也难不倒他啊。

眉玺不甘心地再写一字。

“雒。”水沐清依旧毫不犹豫地答出,“这个字……”他喃喃,说了一句她听不清的话。

眉玺笔锋倏顿,脑中忽闪而过四年前的片段,红烛香烧,哝语痴喃。太多太多因遗忘久了而霉绿斑斓的画面让她措手不及,真是鬼使神差——她怎么竟会写出这个字来?

心口莫名堵得慌,有什么压抑太久的情感急着要跳出来——原以为自己早已看淡一切,所以逆来顺受,所以不会留着遗恨,所以不说后悔——甚至连女儿家该有的羞耻心都觉察不到!却又为何——为何会因这个男子而乱了心神?哪怕曾经的相遇也只是主上手指轻捻的一步棋,哪怕明知他心里只容得下另一个女子——那个被自己唤作“姐姐”的女子——杜妃夷。

眉玺蓦地提笔,一口气连写下五个字:肯盼君顾否?

唯有那一瞬,她是真正依着自己的心——抛却那些浮靡不堪的过往,由衷地问他一句:肯、盼、君、顾、否?

水沐清的身体陡然僵硬,喉咙似咽下了热碳,说不出话来。

良久的沉默,便闻眉玺掩唇轻笑出声,“奇怪,原以为是从《诗经》上看来的这句,莫不是我记错了?呵呵,让姐夫见笑了……”自我调侃的语气一如既往地平静无澜,只庆幸屏风遮住了自己的神情——若是被他瞧见,定是狼狈透顶吧。

水沐清深吸一口气,转而正面朝她,“眉玺,你出来。”

眉玺的手指狠狠一颤,几乎握不住笔,“姐夫……”她摇头,本能地往后退了几步,已经,没有勇气再面对他了啊……可是怎么会——怎么会变成这样?明明可以当作什么也没发生——明明可以的啊……

“眉玺,不要让我亲自动手。”语气里多了威胁的性质。水沐清气定神闲地眯起眼睛,难得有这样好的耐心等着她撤下屏风,看着她迈着极小的步子往自己走近,想要开口却终究什么都没说,只是静静地站到他面前,眼帘低垂。

他伸手抬起她的下颌,让她与自己正视,“告诉我,那并不是个玩笑。”他定定地凝视着她的眉,她的眼,她的唇——那本该是,只属于妃夷一个人的啊!

他的眼里有雾气叠嶂,望进去深不见底,“姐夫……”眉玺不知所措地咬住下唇。玩笑?呵!若是有可能,她倒真愿意当它是个玩笑——绝非出自真心的,无伤大雅的玩笑。

水沐清不悦地挑眉,声音却有了捉摸不透的笑意:“你当真打算这样叫我一辈子?”

眉玺浑身一震,却还来不及体会他的言外之意时便被他霸道地揽进怀里,“嫁给我。”他低哑的声音枕着她的肩,少了柔情,多的是千年永镌的落寞以及厌倦——是对凡尘俗事的深恶痛绝,“眉玺,你有拒绝我的权利。”他咬着她的耳朵,极其温柔地呵气。他在诱惑她——或许更是料定了她不会拒绝。

是啊……她又怎么会拒绝?她更没有权利拒绝!哪怕注定了只会是杜妃夷的替身。

眉玺笑着将眼泪逼回了眼眶,“嗯。”

……

回忆至此,水沐清不禁怅然叹了口气。心头缠了千千结,剪不断理还乱。亦不止一次地问自己为何会娶她?难道只因她那七分相似的容貌?只因那分毫不差的落梅妆?抑或是因那日,她用最细腻的笔触在他背上写下:肯盼君顾否?

肯……盼……君……顾……否?

藕色心字,一如那双清湛无垢的眸,望进去是碧水潋滟。怕在当时也已惘然。

呵!定是他鬼迷了心窍才会第二次去杜府提亲,言不由衷地对她许下“执子之手”的诺言——可纵使娶了她又如何?新婚之夜便留佳人独守空闺,红烛依依,却点不燃最初的那份思念。眉玺就是眉玺,终究,无法代替妃夷……

所以他待她如客,相敬如宾,甚至三年来都不曾碰过她!等水家家业稳固后,他又醉心于西域经营,两年未归,连封家书也无。却怎料——两年后的再次相见,她竟成了一个,寡情寡欲、无喜无悲,甚至连脾气都没有的……死人。

“眉玺……是我不该娶你,不该将你禁锢在水家,还要将你变成一个彻彻底底的死人……”他的唇角浮起一抹自嘲的笑容,凉薄如这雪夜,没有半丝温度,“其实我早该清楚,你亦是身不由己……等我可好?等我查明所有真相,我便,放你自由……”

肩上的人儿依旧酣睡,近在眼前的是她额心的那朵红梅,这样盛烈的红,红得几乎燃烧起来。他的手指轻抚上去,红梅却冰凉彻骨——原来那些温暖都是虚妄。

他心头微漾,转而抬手取下她头上的那支金钗,指尖叩上凤尾的一个隐蔽的凸起,便闻极细微的一声“喀”,金钗一分为二,空心的钗管里塞着一张极薄的纸笺——不怪他如此驾轻就熟,只因方才为他插钗时便已发现了其中的机关。

意料之外的是,纸笺上竟空无一字!

水沐清微微蹙起了眉,送她无字之笺,究竟有何意图?是有心试探,抑或是……他们之间的暗语?心头升起莫大的不悦,正要将那纸笺塞回去时,忽而听见轻微的“咝咝”声,是从那紫檀木盒子里传出的。

水沐清下意识地打开紫檀木盒子,却在望见眼前的景象时怔了一怔。竟是两条银蛇——两条贪食珍珠的银蛇!想必也是饿得慌了,原本管口大的珍珠眨眼间只剩了绿豆粒的大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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