关灯
护眼
字体:

梅妆初好(出书版(4)

三年前他娶了他,只因她是杜家二小姐,只因她七分相似的容貌,而三年一过,竟连这七分相似的容貌都只剩了三分!以至于在碧琉当铺望见她的瞬间,隔着那层薄薄的纱帘,他几乎认不出她来!然而……

三年前——

杜府长廊,冬雪小歇。篆花的栏柱子上结了几盏明红的灯笼,朦胧的烛火从红纸里透出来,与檐下悬着的冰凌花雕相掩着,颇有一番喜气。府宅并不大,久折漫回的廊道却也别致,神色恭谨的家丁正领着一位杏袍公子往 呷ァ?

走过折梅留榭时,杏袍公子不由自主地停下了脚步,望着从矮墙越出的几枝醉雪红梅出神。红白相掩的姝媚向来是最赏心悦目的景致,偶有积雪簌簌落下,压得花枝一阵乱颤。

“呵,都说台城柳最是无情,这梅花定也是不输它的。”水沐清垂下眸子兀自低喃,几绺黑发半遮着侧面,让人瞧不清他眼里的神色,“你都那么久不曾来过这里,这梅花竟还能开得这样艳……这样,无情……”

妃夷,你若瞧见了今日这番景地,是否也会难过?

“水公子,老爷早在正厅等候多时了……”家丁小心翼翼地指指延廊拐角处的正厅,不敢唤得大声,怕惊扰了触景伤怀的人。心想这水公子对大小姐当真是用情极深,纵然四年已过,却始终排遣不了对大小姐的思念吧……

“去告诉杜老爷,我马上就过去。”扬扬袖子,水沐清转身往梅榭里面走去。

折梅留榭外天气晴好,梅苑入深处却是氤氲弥漫,挥袖匀不出半方澄明的天。芳树无人花自零,散入雾巅便不见了影。而水沐清的视线就在撞见那身绯衣的刹那凝固——

忽浓忽淡的雾霭里,绯衣女子正踮起脚尖,小心地将丝帕扎上梅枝。丝帕上绣的也是白底红梅,细致的几小朵,与这满树的梅花倒成了姊妹。看不清女子的容貌,只能感觉出她的动作极是轻柔,像生怕弄疼了对方。又似乎太过专注,任飘零的梅瓣洒了一头也浑然不觉。

而细看之下才发现,那梅枝身上有道剑痕,不知是谁练剑时割上去的。而她现在用丝帕裹住剑痕,意思是要为它包扎么?没有生命的老梅树“受了伤”,竟也要——包、扎?!

“哧——”水沐清忍不住轻笑出声,为对方孩子气的举动。笑过之后才察觉到自己的唐突,正要道歉时,却只听对方淡淡地开口——

“其实繁花草木,也是有生命的。”绯衣女子竟没有回头看他一眼,就这么自顾自地说下去,“有些人笑它们渺小,又料定了它们不会反抗,便可以任意欺之凌之。说什么弱肉强食,可在这浩瀚的天地间,强者自己的生命不过也只是沧海一粟,红尘一埃吧……”

头一次听见这样的话从一位女子口中道出,水沐清的眼里逐渐有了赞许的笑意,“你说得不假。但毕竟我们是人,它们是树,就算你真要给它们疗伤,似乎也不该用这个法子吧?”说罢也不管对方同不同 猓 便自作主张地伸手将那方丝帕取下,手指摩挲着它的质地,“这么好的绸子,若只是用来绑一棵树可就浪费了。”

他笑着扬扬眉,原是想刁难她,不料等了半天却不曾听见对方答话,真不知是她脾气太好,还是……

水沐清正觉得无趣时,忽闻绯衣女子温吞吞地“呀”了一声,转眼望向他,因惊愕而微微睁大了的眸子,好似现在才发现他的存在。

毫无预兆地撞见那张过分相似的容颜,水沐清也在刹那滞住呼吸——

“你……”

“你——”

异口同声,只是两张脸上神情大相径庭。

绯衣女子眨眨眼,有些疑惑地将对方脸上所有的震惊与悲恸看在眼底,似乎觉得这样望着人家的脸委实不妥,便又巧巧地将视线撇开,柔声问:“不知公子是……”

满心的波澜反而突兀地平静下来,携同所有荒诞的冀念都凉至谷底凝结成冰。

“你就是——”水沐清面上含笑,只是出口的每一字都像是拼尽了力气从喉咙眼里蹦出来的,“传言中的,杜老爷失散多年的小女儿——杜、眉、玺?”

那一瞬,他的眼里分明升起一种无可名状的恨意——恨眼前的女子不该那样像她!她不该有这样美丽的眼,不该有这样诗意的唇,更不该和她化着同样的落梅妆!妃夷,他至爱的妃夷,明明是独一无二的啊……

那样深切的恨意眉玺看得清清楚楚。短暂的沉默,她忽又俏盈盈地笑了起来,而后朝他摊开嫣红的掌心,“那么,姐夫——是不是该将丝帕还给我了?”

相思恨短,千年未央。

再一次相见时已是初春回暖,枯木萌芽,那许多诗意阑珊的情思却依旧停留在折梅留榭,梅靥里铭刻着两人初遇的地方——

梅苑里大多的梅花皆凋落了,唯剩极少数的几朵还恋恋不舍地攀在枝头,虽七分是颓败之势,却自见一番半开半谢的风情。水沐清照旧一身暖色杏袍,背着手悠哉游哉地走进去,走至半路便见十几架屏风一字排开,屏风上绘着各式山景,烟雨船眠,雾林枫晚。

屏风逶迤似嶂,像是故意要拦住他的去路。

有道纤细的身影站在屏风后,半透明的雾光照得一身绯衣明艳,是她——眉玺。

“眉玺。”水沐清轻唤一声,无端的心情大好。他本因处理绸铺的事经过杜府,便顺道过来看她——毫无来由的,只想见她一面。

“姐……夫?”是眉玺温软的声音,带些不确定的迷惑口吻,分明是没有料到他会来。

水沐清手指轻叩屏风,不轻不重的力道,方巧点上她的额头,听见她轻轻“呀”了一声,有些慌张地捂着额头小退好几步,他唇角的笑纹不觉加深,“是你出来,还是我进去?嗯?”可惜没有望见她方才惊慌失措的样子,定是有趣得很吧?

眉玺的面色微微一红,明明再度相遇时的对白早已在脑海里演练了千万遍,如今他真真近在咫尺,自己反而不知如何应付,“等我画完最后一副,可好?”她问得极是小心,一面目不转睛凝视着他在屏风对面的一举一动。

像个长不大的孩子,偏就喜欢这种雾里看花的朦胧。朦胧的心悸,朦胧的期待。

“好啊。”水沐清答得干脆,似乎很纵容她偶尔顽皮的任性——太过宠溺的口吻,倒真像是纵容自己的亲妹妹一般,“不过等你画完了,我不一定还在这里。”他悠然踱步至最后一架屏风前,屏风上画的是株百年古梅树,枯枝落败,换上新枝傲然屹雪,花开满枝桠。

画中喻意显而易见:新旧交替。痴情人,莫要守得枯心老。

水沐清神色微茫,心头的异样瞬闪即逝,转而背靠上屏风道:“如此,你瞧着办吧。”玩味的语气里颇有些漫不经心。

“嗳。”??的脚步声似有些急了,眉玺也走到那架屏风前,“我会很快的。”

上一篇:折下空情许 下一篇:卷帘绣宫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