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梅妆初好(出书版(12)

他的眸光微微变冷,“可事实上,江南的气候偏湿润,白日光照也较均匀,按理说南北两边叶子的疏密不该这么明显,所以我便断定——素白定是故意将它绣成这样,借此来告诉我们线索的。”

说罢手指微微一点柳树上方的雁阵,唇角的笑意愈发深不可测。

言忌恍然大悟,情不自禁地低呼出声:“啊呀大少爷!这图果然有问题——南方有问题!明明是春天,可她绣的大雁却是往南飞的呢!”

水沐清淡淡微笑起来,其实回苏州之前并不是没有怀疑过眉玺——只有她的萃倚阁位于水府的最南方——且素白是自她嫁入水家之后才死,他不得不起疑心。

可如今——这大半个多月的进一步相处以来,他早已断定:眉玺根本毫无害人之心!所以会在出钗前手下留情,所以故意打翻了戚总管的养生茶,更……不曾想要害他。

但他——依旧看不透她。

偏又奇怪得很——他明明清楚这个女子心有城府深藏不露,却丝毫没有觉得她可怕,或是想着对她处处设防,反而只是想知道她藏在心里真正的想法,哪怕是听她说一声拒绝——竟是一种,连自己也捉摸不透的微妙心境……

思及此,他又垂下眸子,视线落在那首五言《咏春》诗上。诗上还有几滴显眼的墨迹,是她上次打翻了砚台泼上去的,擦也擦不净。

眉玺——明明不是个急性子的人,当时却惊慌失措成那样,究竟是——为何?难道只是不想穿用死人留下的绣料做成的衣裳?只因自己曾试探性地说过——“所以我想——将这最后一幅反绣图做成彩衣,穿在你身上,可好?”

不不,不可能这么简单,难道是——毁尸灭迹?莫 非毁了这幅绣图才是她的真正目的所在?啧,眉玺啊眉玺,你包庇真凶的罪名可也不小呢。

玩味地哂笑一声,水沐清再度望向那些被墨迹沾染的字眼。大多是极细微的碎滴蘸上去的,无关痛痒,而被完全遮住的只有两个字:芙蕖。

眸中的精光倏忽一凝——原来如此!

翌日午膳时间,水府斯净堂。馐齐茶满菜色分明,水沐清与眉玺也已相继入座就膳。主子不喜油味偏重的山珍海味,桌上七菜两汤倒也清新得很。

“干爹——”人未至声先闻,自然是不久前才认的干女儿南何了,“抱抱——”南何一面跑进厅堂一面笑嘻嘻地朝水沐清张开小手。

仿佛很受用她甜腻的撒娇,水沐清笑着接住她的满怀,顺势将她抱坐到自己腿上,“乖,今日干爹吩咐厨子做了你爱喝的酒酿元宵羹。”和煦的声音如沐春风,最是那宠溺的神情,羡煞了恭恭谨谨站在一边的下人。

“嘻嘻,还是干爹最好了!”南何一时欢喜难喻,索性在水沐清的脸颊上亲了一口,“噫——干爹的皮肤好好哦!一点也不输给眉玺姐姐呢!南何长大了也要把皮肤养得嫩嫩的滑滑的才行!”她毫不避讳地喊得极大声,怕是连耳背的人也都听得一字不差了。

就坐在一旁用膳的眉玺温吞吞地笑了笑,并不插话。她今日的胃口并不好,却不方便过早回避,意思性地就了几口汤后便埋头数起米粒来。

“呵呵我啊,老了。”有意加重了叹息,水沐清满眼的笑意却堆聚在一个人身上,“都快三十的人了,岂能和你们年轻人相提并论?”

“才不是!干爹才不老!”南何急红了脸,一面使劲摇了摇身边的眉玺,“眉玺姐姐一定亲过干爹的,干爹的皮肤很光滑的对不对?对不对?”

孩子气的话一出口,所有在场的下人都变了脸色。这口无忌言的孩子——不是故意要让少夫人难堪嘛!水府上下的人谁不知道?自少夫人嫁过来起,大少爷连碰都没碰过她……

水沐清的脸上也浮出一丝难懂的神色,带着些许少见的玩味。他不说话,只是等着眉玺的反应。原以为她又要装聋作哑跳过这不甚敏感的话题,却万万没有料到——

眉玺只是怔忡地望着南何,原本就不佳的脸色愈发苍白。那双眼睛究竟在说什么?震惊,不安,抑或是……害怕?他读不懂,亦猜不透——那样的眉玺,竟是他从未见过的……

但失态仅是一瞬,而后便见她笑着摇摇头,“这可如何是好,我……记不得了呢。”她答得模糊,转而柔柔地望了水沐清一眼,竖指半掩着唇角的笑容,“夫君不会怪妾身吧?”

狭长的眼睛微眯,水沐清依旧笑得神采奕奕,“怎么会?相反倒是为夫该去好好检讨一下了。”

太过暧昧不明的话语,让眉玺的脸色再度变了一变。嘴唇似在嗫嚅,却说不出一句话来。

隐约察觉出这一番对话中的玄机,水沐清的心头陡然升起一种前所未有的不安,且这不安愈演愈烈,满满地塞斥着整个心房。仿佛不久以后,他就要失去眼前这个女子……不、不不,这叫什么话?他根本就不曾拥有过她!多荒唐……

三人皆不说话,一时间气氛尴尬异常,下人们更是连大气也不敢出。

所幸戚管家的到来及时拯救了他们——“咳、咳,大少爷准备何时动身去渊王府?老奴好去打点一下。”说话间望了眉玺一眼,笑容敦敦可掬。

眉玺也回以莞尔一笑,面色不自觉温暖许多。

“戚总管忙了一晌,还没用午膳吧?过来一起吃。”并不急着回答对方的问题,水沐清倒是热络地招呼起戚总管来——

“这……谢大少爷。”几番推辞不过,戚总管恭敬地走到水沐清对面坐下,“少夫人今日气色不大好,可千万别染了风寒呀。”他担心道。

眉玺淡淡笑了笑,正欲接话时却被水沐清先开了口:“对啊眉玺,那边的冬天比起苏州要冷得多,你身子又弱,记得路上多备几件厚衣。”他望着她,眼里有温情款款。

“嗯。”眉玺垂了眼眸巧巧地避开他的目光,手指已在袖中蜷紧。他今日是怎么了……

“眉玺姐姐也要去淮南?”南何难以置信地望着她。

水沐清闻言“哈哈”笑起,掌心摩挲着南何的发,“干女儿真聪明,知道渊王府在淮南呢。”他的声音极轻,眼里也尽是溺爱的神采,“去过渊王府我们就顺路去西域,不回水家了。”忽而又笑望了戚总管一眼,“戚总管也随我们一道吧,西域那边的管家换了一个又一个,都不合我意。想来还是你最让我放心。府里的事毋庸操心,源沂和弟妹出去玩了这么久,也该回来照顾一下家了。”

他说得轻巧,甚至有那么些自作主张——完全不由分说的。

眉玺顿时只觉得胸口压抑得慌,几乎喘不过气来,不禁难受地皱起了眉。而那点恰如其分的病态也方巧掩饰住了眼底的一抹悲凉。水沐清,你果然已经发现真相了是不是……呵呵,也好,也、好……

而这一边,南何的眼眶已经红了,却强忍着没有哭闹,“干爹要走了,眉玺姐姐也要走了……还有戚伯伯……”她哽咽着,然后拼命帮他们夹起菜来,“你们都多吃一点呀,听说西域那边很苦的,你们以后肯定会想念自家厨子的手艺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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