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梅妆初好(出书版(11)

“嗳!”南何便一步一跳地跑至水沐清面前,仰头毫不避讳地对上他的眼,“大少爷,奴婢叫南何,‘南方’的‘南’,‘何处’的‘何’,取诗中‘南山何其远’之意。”

好一个伶俐的丫头!水沐清的眼里有了赞许的笑意。毕竟聪明的孩子皆是讨长辈喜爱的。

“南何南何,南山何其远……”水沐清怜爱地抚上她的发,眸中微有薄雾流浮,“告诉我,南何——你喜欢什么?嗯?”

话出口时,眉玺抬眸看了他一眼,眉峰不自觉地蹙到了一起,手指在袖中蜷紧,却无人发觉。

“奴婢喜欢——喜欢听声音!”南何忽然欢喜地一拍掌,“虫鸣鸟叫的声音奴婢统统喜欢听!”

“哦?”水沐清倒真是来了兴趣,索性撩过长发坐回石凳上,长手一揽便将娇小的南何抱坐到自己膝上。这样亲密无间的姿势,全然不同于身份悬殊的主子与下人,倒像是——亲眷,甚至父女。

“真是少见的喜好啊。为什么喜欢听?”

水沐清说话时有意朝眉玺望去一眼,他又不动声色地将视线收回。

“嘻嘻,不信的话,我来模仿一段鸟叫声给你听!”不消片刻的工夫,恃宠而骄的孩子已直接由“大少爷”改称为“你”了。

“好啊。”嘴角浮起愉快的笑意,水沐清兴致甚好。

不期间一阵犀锐的鸟鸣声划破长空,像百鸟之王的引吭嘶鸣,少了些婉转却铮铮硬烈得让人耳目一震!而跌宕的凤鸣声还未收尾,紧接着便是无数鸾鸟的和鸣声,声声啾啾飞扬入天,其间更有扑棱棱的拍翅声,群鸟结对南归,仿佛这么一鸣,竟是将春天都唤回来了!

等到南何欢快的笑声漫过苑子,之前震撼人心的鸟鸣却一直萦绕耳际久久不散。经过的丫鬟们纷纷举目望着天,好似还在搜寻着鸾凤来过的痕迹。

半晌,水沐清回过神来,狭长的眼尾处笑意愈加深幽,“南何,你表演得这么卖力,我该赏你才对。”顿了顿,他似有一些惘然,“妃夷若有孩子,也该有你这么大了。”

满意地将身边女子倏变的脸色纳入眼底,水沐清笑意舒展,“我便收你作干女儿,如何?”近在耳畔的极尽温和的话语,只是往日堆在眉梢的暖意却在无形间消磨殆尽。

收作干女儿,便给了她最名正言顺的身份,不仅摆脱了从前身份不明的嫌唾,今后她在水府更有享不尽的富贵荣华,如此天大的奖赏——谁不乐意接受?

南何的脸上顿时笑开了花,“多谢——干爹!”她笑嘻嘻地扑进水沐清怀里,“干爹干爹干爹……”她喜不自禁地黏紧了他,忽然又仰起脸来,挂上讨宠的笑容,“对了干爹,干女儿还有一手更绝的活儿呢,干爹想不想听听?”

“还有更绝的?”水沐清剑眉扬起,面上盎然的笑意不变。

“我啊,不仅会模仿鸟鸣的声音,还会模仿人的声音呢!”南何献宝似的眨眨眼睛。

水沐清难得哈哈笑道:“那可真是奇了,赶快模仿几声让干爹听听!”

南何张口正要说话,忽闻一句轻描淡写的“过了”——是出自身边的女子嘴里。水沐清朝眉玺望过去,温和的眉眼敛去了笑意,颇显得有些高深莫测。

“什么呀,眉玺姐姐?”南何偏着头古怪地看了她一眼。

仿佛没听见她的话,眉玺依旧望着杏树发怔,太自我的神态却似自始至终都专注得很。

“眉玺。”水沐清笑着唤她一声。

“嗳?”眉玺恍然回过神来,略微惊诧地对上了身边两道齐齐的目光,眨眨眼,而后掩唇赧赧一笑,“抱歉,你们方才……可是在叫我?”

簌簌的落雪声盖过了她轻巧的言语。近身的那几轧杏枝鲜绿得可爱,叶根滚出了晶莹的雪珠,从交错的脉纹里缓缓淌下来,像是它的泪。而覆雪的杏梢之上,似有一行雁字掠过了云涯,颦然消寂于无踪……

天气越发冷冽了,仿佛连延廊上的烛火都被冻结成了冰蓝色的细棱。水家主子却不知从哪得来的情致,竟又在书房里生起了炉子,煮的是一盅清酒,用薄釉的白玉杯盛着,酒面上撒了一层风干在九月里的金桂。

“大少爷。”言忌搓着双手哼哧哼哧地进来,即便是如他般的七尺男儿也吃不消这样酷寒的天,“送去渊王府的聘礼已经按照大少爷的吩咐准备妥了。”

水沐清心领神会地笑笑,递了一杯热酒与他,“陪我喝一杯吧。”

“不知渊王府是谁有喜事?”一杯热酒下肚,当真驱走了不少寒意。言忌清秀的脸庞泛出红光,瞥眸看见水沐清袖下压着的那幅锦图,嘴角微有一丝抽搐,果然还在研究啊……

“老东西的第十七个儿子,枢念。”水沐清声音轻淡。

言忌的面色微微一抽。都有十七个儿子了啊……咳、咳,当真是,精力无限……

“哈!”感趣于言忌丰富的面部表情,水沐清笑着将酒一饮而尽,“看来你是不知,人家今年年初才添了一对龙凤胎。”

言忌的面色又是一抽。今年年初啊……咳、咳咳,老当益壮,老当益壮……

“枢念不同于其父。他啊,清闲得很,整天就见他循水去钓鱼,钓鱼却不用饵,八百年钓上一条最后还会放生。”思及故友,水沐清的面色转为柔和,“脾气又好得要命,乐坊里的姑娘喊他去捧捧场子听个小曲也笑着说‘好啊好啊’,说他不务正业都不过分。哈……”

看来大少爷是极欣赏这个人的。言忌心里有了数。

“老东西十七个儿子中,他是最无欲无求的一个,却是活得最自在的一个。”水沐清的眼里升起捉摸不透的深意,“不过真是想不到啊,他竟要娶一个来历不明的女子为妻……”

“来历不明?这……”言忌大感惊讶。儿媳妇身份不正,那老谋深算的渊王爷竟也会答应这桩亲事?

水沐清笑了笑,也不解释,却是专心致志地研究起面前的那张绣图来。

“大少爷若再这么狠瞧下去,这绣图迟早会被瞧出一个洞来。”言忌忍不住玩笑道。

“恐怕就因为我一直这样瞧,才会走进死胡同里出不来了。”无奈地揉揉额心,水沐清索性将绣图转到言忌面前,“要不换你来,看看你能不能瞧出些名堂?”

言忌睁大眼睛寻究了半天,而后摇头,“除了觉得它好看,还真瞧不出特别的东西。”他有些不好意思地挠挠头,然后指指绣图上成荫的柳树,“呵呵,言忌大粗人一个,哪懂欣赏这些文人的东西?说出来您别笑呀,大少爷,这柳树,一开始言忌还觉得它古怪来着,一边的叶子这么多,一边的叶子这么少。”

闻言,水沐清的眼里有了赞许的笑意,“别妄自菲薄,这次还真被你看出点名堂了。”收到言忌太过惊诧的视线,他又笑着解释起来:“这柳叶确实古怪,起初我只觉得突兀,后来才想起来,古书有云:寻叶知南北。叶密为南,叶疏为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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