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簪花待君顾(5)

偏就喜欢用这模棱两可的话语撩拨人的心绪!

西晷心里无端有些憋闷,似乎也被这一番似是而非的对白消磨了耐心,蓦地一把扯住发上的藤蔓反绕在手,“既然已经打了死结,连我自己也未必能解得开,你又何必多此一举?”

说罢直接用掌风斩断那一缕与藤蔓纠缠的青丝,连着藤蔓也生生扯断了丢在地上。

“我先回屋去了。”

青衣一动,说话的人早已不见了影。

唯剩枢念若有所思地望着地上那一缕青丝,细看会发现其中还夹杂着几根红发。

记忆深处有什么片段瞬闪即逝,原本早已淡忘的惊鸿一瞥,如今那三分相似的眉眼,竟又在脑海里鲜明起来……

是画像中那个手执青莲孤灯的白衣女子。她眉眼疏淡,本是仙子姿容,右耳下偏生着一缕红发,似妖绝艳。

“不要爱上侉宴族的女子,因为她们的心是冷的。”

——那是断指师父曾意味深长告诉过他的。

南域侉宴族,这个如古老传奇中的神秘异族,是否也曾孕育出这天光云影一般的姑娘?

“太聪明的人……从来没有好下场。”枢念笑着重复这句话,“好像,是真的。”

西晷所住的竹屋并不大,里面的摆设也很简单,却莫名让人觉得舒心。

枢念走到窗前坐下,望着窗外的翠竹氤氲,绿意盎然。

垂眉间似有所虑,随后自腰间摸出一块碧翠的通心环佩,递过去,“这本是通灵蓝田玉,虽说不上价值连城,好歹也能换回几百两银子,算是我住这一个月的花销吧。”

西晷沉吟了片刻,并不打算推辞,“我明日便拿它去换银两,你要吃什么用什么我都会替你买来,一个月后余下的银两我也会如数退还给你。”这样便最好不过了,不拖不欠。

她笑着接过那枚剔透的玉佩,收入袖中没有多看一眼。

不自觉地将视线移开,便在屋后的一小方阴影里,静静地收着一柄青莲纸伞。几缕光影打在伞面上,流转炫华。而他进屋时并没有多看它一眼,是因为早已经忘记了吧,忘了这把伞原是她恰逢大雨时,他送给她的……

那时她正抱着酒坛子急急往前跑,嘴里碎碎念叨着:“真叫那啥——东边什么西边什么,呃东边——东边——”

“东边日出西边雨。”拐角处有道温柔的声音接下她的话。在西晷始料未及的时候,一柄淡青色的纸伞已经为她遮去了瓢泼的雨水。

“今日是百鬼节,这雨水并不甚干净,淋在身怕是会蘸上晦气的。”男子温声又道,他的眼神悉心而虔诚,像在呵护沉池千年的古玉,哪怕沧海桑田也会执守昔日的盟约。遂又不由分说地将伞柄递到她手里,修长的手指,在雨季里微凉的温度,轻轻碰着了她的手心。

西晷的心跳陡然一窒,紧随而至的是一种前所未有的慌张,赶紧将手缩回衣袖里。

再抬眼的时候,那个男子已经悄无声息地退出了伞下的一小方天地。他像是专门只为她送这一把伞,嘱咐一句关心,却并不管她是否回应,转过身便离去了。

“枢念……你是枢念公子……”

西晷目不转睛地望着他的背影,竟有些贪婪的着迷。好像很早以前便认识了他——但又不记得——不记得了。好像又只是淮南城里见过他几面,他总是一身简素的蓝衣,走在人群里也不出挑,偏偏,她第一眼就注意到他。

他总是两袖清风,好有雅致闲情的。并不苛求绸缎绫罗,身上也无金玉佩饰,长发亦不曾想起要束冠,索性任它们垂至腰际,偏还不显得凌乱。

后来知道,原来他叫枢念。渊王府的十七少爷,无欲无求的枢念公子。

她以为,自己一辈子也是这样稀里糊涂潦潦草草下去的。像他这样高雅雍贵的男子,哪怕再经历几场轮回,再像这样擦肩而过走个几辈子,也不会与自己扯上关系……

“西晷,”细致的声音打断她漫无边际的思绪,窗边的男子正朝她看来,“今晚……睡哪?”他唇角抿着一丝捉摸不透的笑意。

西晷站起身,纤瘦的背影始终挡着门后的那个角落,有些意兴阑珊,“你是贵客,我自然不敢亏待你。”她指指南面里屋的那张竹床,光秃的竹板,只放着一床薄被,“你睡床好了。”

耸耸肩,她显得无可奈何,“我从来没有睡铺底的习惯,也只好委屈你将就一晚了,等我明日换了银两再给你铺上。”

“你自己呢?”

“我睡外面啊。”西晷理所当然地回答,走出屋子,伸了个懒腰又恢复嬉皮笑脸,“放心,我虽然没读过三纲五常,男女大防的礼数还是知道些的,损人清誉那种缺德事我也做不来。”尽管平日里没少和王哥柳哥勾肩搭背过,但对于他,她多少也知道什么是女儿家的拘谨。

“你若睡里面,我也不介意。”枢念莞尔笑道。

西晷戏谑地看了他一眼,嘴角歪歪笑得很不正经,“你也不怕我半夜里摸上你的床啊?”嗤,他还真是水绕山转么,这种市井间的无聊玩笑也开得来?

“嗯……那可真要当心了。”枢念弯起唇角,笑容越发暧昧不明,“因为我可不是柳下惠。”

“……”西晷头顶一颗硕大无比的青筋往外走。

娘的!什么谦谦君子璞心玉人,统统骗鬼去吧!

枢念公子的形象,从今日起完全崩塌了!

转眼枢念已在竹屋住了大半个月。

风吹竹影动,误入帘隙。依旧是靠窗的位置,天籁之邻。如今桌上多出了一只方口梅瓶,自然是他让西晷买来的。梅瓶里不插花,却插着几支长短不齐的毛笔,笔端狼毫倒像开成了几朵墨汁淋漓的花。其旁是一只青铜小炉,炉内的熏烟已经散了,残留几缕袅袅暗香。

青砚压纸,有墨香盈袖。

枢念正在写字。西晷为他买的是上等的宣纸,极品的栗砂墨,笔锋游走也是修长隽逸的柳体,却——都还比不上那写字的手更令人赏心悦目。他执笔的姿势也极是优雅流畅,一种浑若天成的贵气自然流露,似在宣显他本就是个十指不沾阳春泥的富家公子。

引蛇出洞。

那是右下角最后四字,待收笔时便成了空白。栗砂墨本是江南四大奇墨之一,取罂粟粉、胭脂膏、与豆蔻少女唇上血砂糅杂研磨而成,墨干字消,遇水重现。

垂眸默念几句咒语,一只专门受命于苗疆巫医的式神鹰便飞至他面前,枢念将信纸折叠好塞进式神鹰的尾羽内,“乖,将它送去你主人那里。”

式神鹰瞬间消失不见。

而此时西晷也方巧推门进屋,手里拎着一个双层梨木食盒。她似乎是知晓屋内的玄机却并无兴趣追究下去,只将替他买来的饭菜拿出摆好,“我方才在潮涯乐坊碰见荀初郡主了。”

“七姐?”枢念若有所思地执起筷子。

“我想你应该不希望她知道你在我这里,便没有告诉她。”西晷悠闲地抱起双臂,有些调侃的口吻,“你倒真是豁达,离家大半个月也不捎个信回去报声平安,不怕家里人牵肠挂肚?”她只当他是渊王爷的儿子,便想当然地认为他是被当作明珠捧着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