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簪花待君顾(4)

聪明到不知人间愁滋味,聪明到——只想过着用自家的篱笆围筑起来的简简单单的生活。不喜欢血腥,却不阻止杀戮,那些让她察觉到危险的人或事就一辈子不愿去牵扯。

那种潇洒,或许是无情。

“可我不喜欢太聪明的人。”西晷反而笑得有些淡漠自嘲,“太聪明的人……从来没有好下场。”她转而拿眼尾瞥了一眼枢念,唇角一弯,倒是多了些近似兴味相投的喜感,“所以你方才是故意不躲开蓝茗画的吟霜叶刃的吧?因为你心知若是自己出手了便是以一敌二,定然没有胜算。相比之下,还是中毒比较划得来。我若是你——想必也会和你做出同样的选择。”

事到如今,她当然不会还以为他是真的弱不禁风,甚至可以断定,他也是个深藏不露的人物。至于他的真实身份,她却没兴趣知道。

“是么。”枢念不置可否地笑笑,“快到清明了。”却是一句不着边际的话。

“怎么?要祭祖宗?”西晷随口问道。

“嗯……我娘。”枢念话语轻柔,眼里的笑容却被镀上一层忧悒的冷色。

西晷莫名有些歉疚,觉得自己触犯了什么不可说的禁忌,“啊,我——我刚想到一个很好的地方,环境不赖,也鲜有人踪,你随我来吧!”

“多谢了。”

便在西晷转身的瞬间,枢念偏过头,解开喉咙口的穴道,吐出那口毒酒。

嗜心蛊。轻拭嘴角,枢念的眼眸深处浮出一抹意味深长的微笑,有些真相他没有告诉西晷,其实蓝茗画的吟霜叶刃根本没有刺到他,他又怎么可能中毒?至于那嗜心蛊——方才他之所以咳出血,便是为了压迫这口毒酒,不让它侵入心脉,因而这嗜心的蛊毒他亦分毫未沾。

“你救我,只是为了还我人情,是不是?”望着那抹青色的背影,枢念叹息着笑起,“但我骗你,却是为了……”

让你记住我。

第二章

此时枢念已经随着西晷绕过潮涯乐坊南面的绿野乡陌,一路走来有细软的山风拂面,松罅间落影参差,别有一番情趣。

约莫半盏茶的工夫,逐渐有雾气扑面而过,碎石小径朝北转了个弯,映入眼帘的便是一个被清风湿雾环绕的精巧竹舍,四周碧竹苍翠。

如今已是半下午,竹林里依旧氤氲深深,难见天日。

“这里就是我住的地方,虽然简陋了些,住着倒也自在。”西晷指着前方的竹屋,语气里有掩饰不住的愉快。她本就是个随遇而安的姑娘,从不苛求衣食住所,能够寻到这样幽静的地方自然是再满意不过了。

“这地方偏僻得很,除非哪天刘大媒婆上门来寻我,不然是不会有外人来打搅的。”她回眸笑嘻嘻道。

“你要嫁人了?”枢念微感诧异。

西晷闻言“扑哧”笑出声来,“嫁人?我落拓成这样,还有谁敢娶我?”她不以为然地摆摆手,嬉皮笑脸倒是没有半点芥蒂的,“刘媒婆寻我只是为了拿我当个垫背,让那些公子哥们赶紧回家抱老婆去啦!我呢,往那一站就是绿叶,专门配人家大红花呀!”

所以那些国色天香的美姑娘逢庙赶集的时候总要拽着她一起去,她长得就让人放心啊,尤其碰上心上人了也有个鲜明的比照。

“呐呐呐,公子你看,这淮南城里还有像阿玖这样凄惨的姑娘家在,你还不赶紧娶个漂亮老婆回家焐被窝去?晚了可就真要向隅而泣喽!”她还故意学起了刘媒婆的口气,眉睫飞舞,“所以那些公子哥都巴不得赶紧成亲呢,红线就这么牵成啦!”

“你若不愿意,大可以拒绝她们。”枢念皱眉微露不悦。

“我为什么不愿意?”西晷奇怪地看了他一眼,“刘媒婆说成一桩亲,姐姐我还能讨杯喜酒喝呢。双双得益,何乐而不为?”

她倒是真不介意的,因为她本就不在乎那些金玉表面,至于“女为悦己者容”,“簪花只盼君回顾”之类的云云,于她也全是白搭。

“西晷,”枢念突然开口,俯下身来看她,“我倒是觉得,你这样没什么不好。”

西晷愣住,这才发现眼前的人已近在咫尺,方才那句话竟像是咬着她的耳朵说的。

“啊呀糟糕!我的屋子还没来得及收拾,你先在这里等我,等我喊你了才能进来!”她仓惶转身就要退出他的视野,怎料还未迈出几步便只觉得头皮一疼!原本缠在竹身上的藤蔓竟然绞住了她的头发!

她越发觉得心烦气躁,怎样都解不开缠成死结的青丝,便索性捻指为刃,企图用指风割断藤蔓。怎料那藤蔓的韧性却好得惊人,被劲烈的指风一弹连连震了几匝,反而愈缠愈紧!

“啧。”她吃痛蹙眉。

枢念见状却是笑了,“我来帮你。”他伸手绕到她脑后,“打死结了。”

细致的话语清楚地落在耳际,因为他靠得极近,近得可以让西晷闻到她身上清雅的茶香。极倦淡的,还夹杂着八九月里的桂花甜橘的味道,如同他眼底细细的微笑般浅行即离,却会让人觉得温暖。

西晷赶紧垂下眸子,手足无措地搓着自己的裙角,直至搓出汗渍也浑然不觉。

“里面绞了一道劲,你用蛮力是扯不开的。”枢念温热的气息洒到她颈子里,暧昧而诱惑。当然不会告诉她,因为自己下了“锦缚咒”在里面,真气皆被反噬。

有些心思说出来是连自己都觉得不可思议的,淮南城里所有人都说这个姑娘无才无貌又无德,他却从第一眼就觉得她很好。她的眉目很好,笑容很好,当然还有——她的性子很好。所以捉弄她一下也无妨吧?

枢念并不急着帮她解开藤蔓,相反手指却已经缠到她的发上。

她发长及膝,也是闺中女子的乌黑柔软。发上却并无多余的钗钿,仅用靛青色的缎子于右耳下面绾了个秦人髻,缎尾系着一只银铃。铃铛表面雕着的也是精致绝伦的鸳鸯花纹,是栖于枝头的鸳鸯。

“你这铃铛……倒是有趣。”依旧是那双春水幽融的眼,这话却显得轻佻了。

说罢竟要变本加厉地探指撩拨,却陡然被西晷擒住手腕,“别碰!”她皱眉,这家伙的手怎么就不能安分点?

枢念微微一愕,旋即了然,“暗器?”藏在铃铛里的暗器可不多见。

西晷未置可否,“枢念,我忽然想起来……你身为渊王爷的儿子,便也算是朝廷的人吧?”她抬眼看他,没有再惊慌失措,相反眼眸里掠过一丝不浅的玩味,“江湖那些事我虽懒得搭理,多少也听进了几句,说是七皇子玄迟五年前与夙婴太子争夺王位未成,诈死后便投靠了武林至尊潋水城,誓要讨回自己的江山。于是也导致当今朝廷与江湖势不两立。”

她眉眼弯弯,但那语气里却透露出一丝轻嘲淡讽的意味,“堂堂枢念公子却和邪教妖女歪牵鬼扯的,不怕招来闲言碎语?”

“你都不在意……”枢念莞尔一笑,“我又岂会介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