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簪花待君顾(23)

是啊,她于他,究竟算得了什么呢?

这半个月来偶尔也在街上碰到他几回,但每次都只是远远地望着,他的侧脸总是那样清雅美好得遥不可及。所以她不敢靠近……

不回侉宴族,不再向往世外桃源般的生活,因为想一辈子陪在他身边,不离不弃。

——曾经多么昂贵的誓言,如今却被自己亲手埋葬了那种可能。

她,注定了不该有情。

那么留在这里还有什么意义?还不如——

西晷正漫无边际地想得出神,不料却被脚下一样东西绊了个趔趄——“啊呀!”她本能地提气稳住重心,同时还要装模作样地双臂乱划,才不至于摔个狗啃泥。

“风凌隙步……使得不错。”低低的声音自脚下传出,夹杂一丝耐人寻味的笑意,却又虚拢拢的让人听得不太真切。

西晷马上退开一步,谨慎地觑着绊脚的“东西”,原来是个衣衫褴褛的男人。

西晷玲珑心思一转,表面上却是笑意盈盈,“太阳出来晒屁股喽!快醒醒呐阿叔!春姑娘正朝你笑呢,阿叔——”她笑眯眯地弯下腰企图去摸他脸上的易容,却差点被他杂乱的胡茬扎破了手,赶忙缩回来。

男人支吾着翻了个身,忽地抽手抓住西晷的脚踝——

“哇啊!”西晷惊呼一声还来不及反应,脚上的鞋袜竟已被对方一起扯了下来。

“喂你——”西晷怒不可遏地瞪大了眼,原本顺风一掌已经出袖却又瞬间撤回。感受到脚踝被握紧的力量以及方才他出手那瞬连自己都无法看清的速度,她若有所思地眯起眼睛。

“可以,总算可以……”男人抽回手兀自笑了起来,一面说着含糊不清的话,似乎是看见了什么教自己满意的东西,但他的眼睛自始至终都是闭着的。

西晷突然嗤笑了声,抱臂倚在树上,凉凉地开口:“说吧阿叔,你打哪里来的?是被打劫了还是被仇家追杀,怎么会沦落至此?”

男人的睫毛微微动了一下,果真应了她的话:“侉宴族,天涯之涯。”仿佛是感受到西晷霎时的僵硬,他的唇角竟勾起一个浅弧,“该回家了,晷儿。”

他说得极轻,但一字一字却像是尖锥刻在弦上,铿铿作响。

“不可能……”西晷睁大眼睛连连后退几步,脸上升起莫大的惊恐,瞬间煞白如死灰,她突然捂着耳朵大喊一声:“不可能不可能!我明明可以选择不回去的!”

最后竟是落荒而逃。

“玖姑娘?”

迎面一声女子的轻呼,将西晷从虚离的幻境拉回了现实。

西晷本能地停下脚步,抬头的瞬间竟呆在了那里。

站在她面前的是袭雀。本已是朱颜玉貌楚腰婀娜,今日更特意施了些脂粉,斜绾的荷叶髻上簪两朵新摘的蝴蝶兰,相比于前几个月的黯然憔悴分明是娇艳了不少。而袭雀身边站着的是枢念——她甚至不敢奢望会再次见面的男人,竟就这样毫无预兆地出现在她面前——

她茫然向后看去,槐树后已经没有了人迹。那个男人来去无踪,像个梦,却惊醒了她。

西晷转眼对上枢念的视线,他的眼神温淡无波,仿佛与她素未谋面。那瞬,连她自己也要怀疑——自己是不是真真见过他?还是说那一月与他经历的一切,其实根本只是她的幻觉?是她割舍不下人间的情爱,所以走火入魔,凭空捏造出这子虚乌有的相遇和别离?

“这是我们淮南城里的开心果,玖姑娘。”袭雀笑着侧首朝枢念介绍道。

枢念便朝西晷客气一笑,“玖姑娘。”

西晷的心狠狠一颤。不——不该是幻觉!她蓦地出手去抓对方的手腕——

枢念眸光微紧,同时不动声色地侧身避开,不料对方迅速翻掌又是一招快手擒拿,竟是执意要捉住他的手腕!

枢念这次索性不再躲避,任由她擒住手腕。

两人的一抓一避再抓皆是不着痕迹地进行,甚至不带起丝毫风声,袭雀自然看不清两人是在对招,只知眨眼的瞬间西晷已经熟路地拉住枢念的手,一面嬉皮笑脸道:“原来这就是传说中的枢念公子啊,幸会幸会。”

她只是意思性地碰了一下便马上松开手,挠着脸笑嘻嘻,“嘿嘿没事,没事啦!”

终于可以松口气,因为指下有条不紊的脉象。

枢念是何等心思,又岂会察觉不出她这番举动的真实意图?她其实是来探他的脉,看他伤势恢复得如何。心弦微微有丝触动,但他眼底的疏冷并未因此退去,“玖姑娘客气了。”

强迫自己忽略掉心底泛上的那阵酸楚,西晷依旧大咧咧地笑得开怀,“总是听姑娘们夸你来着,说你是谦谦君子无欲无求啊,嘿,把你夸得跟神仙似的,今儿个总算是见上一面了。”

她春光满面似乎欢喜得紧,但视线并不与他相接。猛然又像是发现什么要命的事,赶忙退开好几步,“啊哟喂神仙哥哥,我可万万不能站在你边上!我阿玖是大粗人,身上飘的也是土腥味儿,可别污染了你一身仙气呐!”

她缩肩驼背站在离他很远的地方,双手交叠在衣袖子里,笑容痞痞的很浮夸。

枢念垂眸不语。袭雀以为他是不适应这种市井间的玩笑,便柔声接上话道:“玖姑娘最爱说笑,对谁都这样,枢念你别介意。”

西晷闻言嘿嘿干笑两声,眼珠子四处乱滚,“那啥,我还是先回乐坊去吧,省得说错话惹人不开心。”她当然知道什么叫不解风情,误人良宵,所以她会自发选择离开。

“请等一下。”不料枢念忽然开口唤住了她。

西晷疑惑转身,只见那个眉眼如春的男子笑着倾身同袭雀说了几句话,而后袭雀点点头先行回乐坊,却留他一人朝自己的方向走来。

他照旧蓝衣素净,清雅如莲,脸上挂着云淡风轻近午天的微笑。

西晷只是目不转睛地看着他走近,无法言语,因为脑海里一片空白。从前她引以为傲的玲珑八面,笑靥生花的本事也在那瞬全然瓦解——她怔怔地站在那里像个傻瓜。

直至枢念将一样东西递给她,微笑淡淡道:“早便打算要还给你,总是没机会。”

西晷下意识地伸手去接,竟是克制不住浑身颤抖起来——

是那张绣图!

绣图整齐成卷,外面用那根系着银铃的红缎子扎着。

什么都还给她了。曾经藏在心底的所有——那若有似无的情意,那千丝万缕的羁绊……

一直到将那卷绣图攥在手心里攥得死死的,西晷的手还是不可遏止地战栗着。她飞快地转过脸去,逼回眼里阵起的湿雾,而后深吸口气,再转眼看他时已是眸光清明,不敢让他看见那些不当心便满溢而出的深情。

“那日……对不起。”她尽量平静地道出这句酝酿许久的话。

她已经不可能奢求他的原谅,只是不想留着遗憾。

枢念不以为然地笑了笑,“玖姑娘何错之有?”声音依旧疏淡客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