关灯
护眼
字体:

簪花待君顾(20)

他挥挥华丽的衣袖,朝着前方不远处那个窈窕的女子背影招呼了下。

立时诡谲的笛声又起,刺透耳膜。身后两位青衫男子的脸上流露出痛苦之色。他们的耳朵已经被塞住了,却不免还有余音入耳,侵损心脉。这笛声本对练武之人的伤害尤其大——但他们受命来此,也只能竭力隐忍着不敢发作。

不想少年却是听得津津有味,连指甲也啃得津津有味。

渐渐地,树林里有琴音传出——相比于平常用七弦五音弹出的旋律,那阵琴音便显得单薄了,并无多少起伏跌宕,却游滑得像根丝,轻而易举钻入了耳孔,缓缓流淌浸入心肺。仿佛古潭静水,温柔地覆没那些尖锐的刃。

树林外,两位青衫男子面色稍霁,而蓝茗画却骤然变了脸色!轻蔑一笑后马上恢复冷静,唇下的吹奏愈加锋利刺耳。

“铿——”

弦断的声音。

“铿铿——铿——”

弦又断。一根,两根,三根。

短暂的停顿,继而琴音又起,波澜不惊一如之前。树林内外琴音与笛声相持不下,只是后者逐渐处于下风。

不知过了多久,少年终于有些后知后觉地抬起眼,望向前方树林。以为他会有行动,不料他只是气定神闲地转了转自己的脖子,眨眨眼又望着天,“巳时已过,乾坤之势见长,坎离易位……”他朦朦胧胧地说着自己才听得清的话,“好戏,要收场了。”

话音方落,便闻“轰隆”一声,万道青光穿透了树林,所有黑暗的力量皆被吞噬干净。

“噗——”蓝茗画狼狈地呕出一口血,那张媚倾天下的绝色容颜瞬间煞白。

少年拍拍手笑眯眯地起身,拖着那乌金橘绿的宽大衣摆一步一盈地往前走。走过蓝茗画身边的时候他的脚步并没有停顿,原来并不是去看她伤势如何,而是径直往树林里面走去。

如今树林内便是这样一幅画面——

男子神色安然地坐在青石上,女子曲膝伏地,上身枕在他的膝上。她微微侧着脸,浓密的睫毛似蝶儿轻轻阖着翅,娇脆的轮廓出落得姑娘家的乖顺与恬静。她似乎是在安睡,及地长发被男子抚摸在手里。男子的表情温柔而怜惜,但他的十个手指鲜血淋漓,触目惊心。

原来竟是“青丝瑶”——以女子发丝为弦,弹出天音。

“枢念公子。”少年准确无误地喊出对方的名字,以及来历——“断指鬼药师的关门弟子,能亲眼一见,当真荣幸之至。”他笑眯眯地歪着脑袋。

枢念依然不动声色,“能亲眼一见传说中的潋水城城主,也是荣幸之至。”

“我叫潋。秋水潋滟的潋。”少年笑眯起漂亮的眼睛,说着同样的漂亮的话,“我知道你的名字,你自然也应该知道我的名字才好。”他友好的语气很像是朋友间的礼尚往来,之后还要郑重其事地强调一句:“我真的叫潋,不骗你的哦。”

枢念颔首,笑意浮上唇角,淡淡的不着痕迹,“我现在名叫枢念。”

“哎?”潋眨眨眼不明所以。

“因为难保今后会不会被喊出什么稀奇古怪的名号来。城主以为呢?”

闻言少年喜不自禁地拍了拍手,“那就到我们潋水城来吧。你要什么样的名号我都可以给你。”他说得毫不含糊,甚至没有问对方愿不愿意。

有一种人,认定的事就绝不会更改,因为拥有足够的资本:权力,地位,包括——暗中要挟对手的把柄。

枢念惘然失笑,他的把柄并不是身为断指鬼药师关门弟子的身份,而是——她。

他平静地朝少年伸手,“解药。”

服下解药后,西晷终于能睁开眼睛,望着近在咫尺的人先是好半晌的疑惑,而后亟不可待地从他身上爬起,像是躲瘟神般站到很远的地方。

她紧抿着唇不说话,是不想——不想再跟他多说一个字!然后从鼻子里逸出一声“哼”。那一声“哼”包含着她满心的鄙夷和厌恶——那样清晰得刺痛了枢念的耳。

转眼发现了潋的存在,当即也看出对方身份非凡,“你是潋水城的人吧?”西晷懒洋洋地笑了笑,一面斜着眼地将少年打量一番,一面摆出像是看着街头杂耍似的很不以为意的神情,“你回去呢,告诉你们主子,上古倾昙的西方莲座就在这里,要杀要剐任他过来。但要想姐姐我亲自送上门——那可抱歉,这天荒还没破呢。喏,瞧见没?”她伸手指指天。

枢念眉眼温柔地忍不住想笑。这个姑娘永远都有办法为人寻来乐子啊。总是那样顽皮逗笑的话语,那样丰富生动的表情——哪怕,只是看着她也会觉得温暖。

潋也笑了,“可是呢,我们家主子忽然又不想杀你了。”他还有样学样地竖起食指摇了摇,紫黑色的眸子璨若星子,“因为他觉得——留着你的命应该会更好玩。”

西晷心下了然,“原来你就是那个城主,切,装什么神秘?”她突然伸手去捏对方的脸——“啧啧,”她笑得很不正经,使劲掐了他一把后才觉解气地收回手,“喂!小屁孩,你的脸皮要比你的模样老很多啊,怎么,敢情你也是个老不死的妖怪?哈哈……”

但她的笑容却在下一刻凝固在唇边,因为听见少年说——

“我终于知道,为什么有人会那么喜欢晷儿丫头了。”似乎还很想偷笑地捂着嘴巴,而后别有用心地看了一眼枢念,眨眨如扇的睫毛,“我觉得晷儿丫头很可爱哦,阿念以为呢?”他倒真是个自来熟,马上就擅做主张地改喊昵称了。

西晷的脸色骤然一变,分明是被说中了不可触碰的忌讳,顿时沉下声音道:“少说废话!你究竟想怎样?反正弥夏就是——”

“我杀的。”枢念轻巧地接过话。他也不看西晷,只是望着潋,眼里是千年不变的温煦笑容,“相信城主已经收到那只报丧鸟,谁是真凶,城主心里也有数了。”他停顿半刻后又笑,只是笑容退去了温度,“但——听好了,我不会为他偿命,也不会随你去潋水城。”

潋闻言“啊呀”叫起,漂亮的眼睛楚楚可怜地眨啊眨,“有人说话不算数呢。”

事实便是,他们刚刚才立下君子之协——枢念随自己去潋水城,自己便会给他解药。

“真遗憾,我并不记得自己说过什么话。或者,”枢念轻描淡写地笑笑,无畏无惧,“我之前确实说过,但现在忘了。”是了,他当然要想办法为西晷拿到解药,但他也绝不会真的随潋去潋水城!不过是口头承诺,谁愿意谁去遵守,可他同样也有不去遵守的权利。

他枢念——从来就不是什么君子。

“我最讨厌不守信诺的人。而且——”潋的脸色阴沉下来,俯身凑近了枢念的耳朵,低低地,一字一字地告诉他,“不守信诺的人从来就没有好下场。你信不信?”他的声音依旧柔柔软软好似并没有棱角,却无疑是种潜在的威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