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祭花辞(24)

“紫楚,你曾答应过会等我,我一直记着。而今我及笄之日,你不能不来。”苏瞳若的唇边浮出幽柔的笑意,“纵然你将我忘记——我会怨你,却不会怪你。”

是啊,她并不是因为那些回忆才倾心于他,而是完完整整地喜欢他这个人——欣赏他的翩翩风度和斐然才情。即便他瞎了一只眼睛,不比从前的风流俊美,也一样是她倾心的紫楚。

“不过是少了那些回忆作牵绊,你还是你,我亦是我,奈何就这样轻易放弃?”

“啪,啪……”突来的掌声令苏瞳若微微一讶,回眸的瞬间更是怔在那里。

“紫……楚?”她难以置信地瞪着眼前出现的人,“你怎会在此?”这锦园凉亭本是苏老爷专门为她修建的庇荫之所,岂能由着外人随便进去?

上官紫楚笑了笑却不回答,视线落到她的玉扇上,“素闻苏三小姐兰心蕙质,运筹帷幄,果然名不虚传。”他拦住那个布衣小奴,取回自己的玉坠子,复又挑眉望向苏瞳若,似笑非笑,“你若真想让我来参加你的生日宴,只管通知我一声便可,我从来不会拒绝美人之邀。”

他勾了唇角,眉眼里尽是风流戏谑之意,“哗众取宠,引蛇出洞——难为苏三小姐费尽心机想出这种法子。”

苏瞳若的脸色微微一变,转瞬却“扑哧”笑出声:“你这话可真有趣,我不过是捡了一柄扇子而已。你若是失主,我还给你便是。”她将玉扇递过去,一副弃之如敝屣的口吻,“快拿回去吧,免得别人说我们苏家贪图不义之财,倒被那些忘恩负义之人看贬了去。”

“是吗?”上官紫楚不以为然地笑笑,接过玉扇的同时顺势翻掌扣住她的手腕,将她拉近自己身前,“这玉扇当真是你捡来的?”他眉眼融春,似乎很乐意欣赏她脸上的情绪变化。

陡然逼近的呼吸令苏瞳若不自在地蹙起了眉,“难怪都说豺狼不能养,施恩不得报,到头来还要反咬人一口。偏我尽碰上这等豺狼之辈,以怨报德!”

她娇斥一声,拍开他的手,心下啐道:这厮还是和从前一样没个正经!

上官紫楚闻言“哈哈”一笑,收敛了轻浮调笑之意,却多出惺惺相惜的味道:“苏三小姐果真能言善辩,又何必与那豺狼之辈一般见识?”

心弦不经意间被弹拨,触动一些微妙的涟漪悸颤,再看向少女时已然添入了不少好感。他原本就是故意针锋相对要让她难堪,没想到竟被她含沙射影骂了回来,偏她宜喜宜嗔的模样更是说不出的娇媚动人,即便被她的言语扎到也甘之如饴。这苏三小姐果真与众不同。

“不过我倒是好奇,苏三小姐这手镯子上勾住的银丝,似乎与我衣袖上的银丝镶边有异曲同工之妙呢?”他抬手一拨苏瞳若腕上的金线镯子,便从金线交错的缝隙间扯出一道极细的银丝,那分明就是苏瞳若偷玉扇时无意间从他衣袖口扯下来的。

“这个,又该作何解释?嗯?”他扬眉假装疑惑,眼里的笑意愈深。

又是这样若即若离的暧昧笑容,好似牢牢吃定了她一般!苏瞳若一时间竟有些恼羞成怒,气不过地取下腕上的金镯子,直接丢给身边的小奴,“这是我赏你的。还不快走!”

布衣小奴呆立当场,上官紫楚也是一愣,着实不明白她为何突然生这么大的气。

良久的沉默。

苏瞳若怔忡望向天际那淡濛濛的月光,怅然若失,“我原以为……自己终于能与你站在同一高度,高山流水,唯有我是你的知音。那么你一定会最先注意到我,即便你已将我忘得彻底,我也有信心……你道我愿意赴宴,难道只是为了那千篇一律的痴迷的眼光?呵……我只是为了等你青睐的一瞥啊,等你承认我不再是个孩子,是否这样便也可以认真考虑对我的心意?”

她突然拿衣袖挡住脸,一面烦躁地挥着袖子要赶那个小奴,“好不识趣!怎么还不走?”

怎料那布衣小奴惊恐地盯着两人许久,突然“啊”地尖叫一声,跑开了。

“叮。”金镯子也被丢在地上。

苏瞳若见状更是啼笑皆非,气也消了大半,“这蠢小子,连我送的东西都不要?”那只金镯子足够他大半辈子的花销了!

“他毕竟只是个奴才,若真收了这金镯子恐怕还会惹来不必要的祸事。”上官紫楚笑了笑,捡起地上的金镯子递还给她,“都说金玉会认人,还是由你戴着最合适不过了。”

“你这样说可是嫌我奢侈无度?”苏瞳若嗤了一声,那神情却是妩媚至极。

真像个妖精。上官紫楚在心下感叹,却故意哂她道:“我只是觉得你喜怒无常,想哄你开心可真不容易。”

苏瞳若抿唇一笑,狐媚的气质渗透到骨子里,“别人哄我我自是不理,但你若愿意哄我,我倒可以细听几句。”

她接过那只金镯子,忽地一扬袖,竟丢进了莲池里!满池金光一瞬即没。

“你——”上官紫楚惊愕地看着她。

“送出去的东西,岂有要回来之理?”苏瞳若巧笑嫣然,眼里升起一种妩媚的骄傲,那样专注而执迷地望着他,一字一顿,“如同我送出去的心意,哪怕石沉大海没有回音,哪怕千秋万世海枯石烂,也绝不会收回——我绝不后悔!绝不后悔!绝——不——后——悔!”

她哑着嗓子一连大喊三声,眼里突然有了泪光,转身朝着天空呐喊:“上邪!我欲与君相知,长命无绝衰!山无棱,江水为竭,冬雷震震,夏雨雪,天地合,乃敢与君绝!”

上官紫楚震惊地望着眼前的少女,那样弱不禁风的身骨,却偏执地许下那样铿锵的誓言——

山无棱,天地合,乃敢与君绝——

沧海桑田,此志不渝。

“三小姐!宴会就要开始了!”娉书的声音远远传来,惊扰了满园的情思萦逗。

苏瞳若不悦地蹙起眉毛,而后拉过上官紫楚便往南面的幽径走去,“知道了,我先去练会儿琴,谁都不许打搅!”

玉壶催更,游丝横路。

沿着红稀小径往里,首先映入眼帘的便是一片蓊郁的竹林,竹影参差间掩着一个八角玲珑木屋,即便是晴天白日也鲜少能照到阳光,难怪是府内的庇荫佳处。奇的是,如今已入夏,那木屋前却还有一树桃花半开半谢,幽葩细萼,偏向着竹梢疏处横斜了两三枝。

“这是百日桃,花开百日不谢。”苏瞳若笑吟吟解释道,顺手取下结在枝头的一个香囊,递给上官紫楚,那香囊上绣的便是从前玩行酒令时随性而作的诗句——

紫陌潆烟繁尘敛,楚竹清湘奈落天。

上官紫楚微微一怔,继而叹息着笑起:“绣的是我的名字,道的却是你的心思。”这些年独守深闺的寂寞,却又迫于天命的寂寥无奈,单看这两句诗便能清楚感受得到。这姑娘天资聪颖,媚骨清奇,可惜被闺门礼教束缚了成长,“若能出门游历一番,定能增长不少见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