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祭花辞(23)

苏瞳若当即听明白了她的言外之意,不在意地笑笑,“你跟随我多年,自然不难看出我与苏家情分的深浅。但他毕竟对我有养育之恩,我如今既有能力为他挣回些面子和风光,又何必吝啬?”她摇摇头,声音里平添了几分寂寥的愁意,“我这样说未免自欺欺人了,其实我自己又何尝不是满心欢喜地等着这一天,等着……他亲眼见证我名扬黔州的那刻……”

苏瞳若对着镜中自己的容颜,眼波漾开一朵笑漪:十五,及笄之年,小荷已露尖尖角。

他说过会等她,而她也终于等到这一天——可以将及膝的长发绾成乌髻,可以对着铜镜欣赏钗钿横斜的绮丽炫目,或许还是留着些青涩,但她已经迫不及待想让他看见自己的改变。

紫楚啊紫楚,不知你是否收到我寄去的桃花笺,今晚的盛宴,你会来的吧?

而待字闺中的少女却不知道,此时的杨城,早已因她而沸腾一片——

“哟,公子您竟然不知道?!今儿个可是苏家三小姐的十五生辰,苏老爷挥金万两来宴请八方哩!”

寻常巷陌,摆着各式折扇的摊头前,小贩笑呵呵地同面前的紫衣公子搭起讪来:“都说这苏三小姐生得一副倾国倾城的容貌,更难得是琴棋书画无一不精,不过传言嘛,也不知是真是假。嘿——”

他摸着下巴将紫衣公子上下打量一番,心想这人一身贵气金玉光鲜,八成也是富贵人家的少爷,只是——原本玉树临风的美男子偏偏瞎了一只眼睛,着实可惜了。

“我说公子何不借此机会瞧个究竟?据说只要是个读书人,今晚苏家大门便会为他敞开!”

眉飞色舞的小贩又怎会知道,站在他面前的公子便是黔州第一才子——上官紫楚。

“看来苏老爷对自己的女儿也是信心十足啊。”上官紫楚漫不经心地笑笑,随手挑出一柄绘着双面桃花的折扇,“啪”地抖开,并不甚满意地摇摇头,“这绘彩的人是中途喝酒去了吧,反面竟画出了六瓣的桃花。”

“这等常识性的错误都犯,难怪上官少爷要多加挑剔了。”不期然一个笑吟吟的声音接上他的话,似玉盘落了一串珍珠,娇媚如斯。

上官紫楚下意识地回首,一顶软轿方巧落定在面前,绣着金丝牡丹的帘幔被掀开一角,探出一张楚楚动人的少女的脸,巧笑嫣然,“好巧啊,紫楚。”

玲珑容颜,桃花笑靥,最是无心的眼风一飞却已将人收了魂去。

上官紫楚失神半晌,“你是……”

“你未曾回信,我总觉得不踏实,担心你肯不肯赏脸过来。原想亲自登门向你讨个答案,便碰上你了。”并未看见对方眼里的疑惑,苏瞳若已从轿子上下来,撑着纸伞袅袅婷婷地走至他面前,“紫楚你——”她的视线落到他右眼的眼罩上,微微一愕。

莫名有了一种自惭形秽的感觉,上官紫楚下意识地退后一步,“姑娘认得我?”他端出款款风雅的笑容,天生一段风流悉堆眉梢,只是那笑容分明显得生冷了,“紫楚何其有幸。”

苏瞳若微微蹙起了眉,“你是介意自己的眼睛,才故意说出这番气话的吗?”她走近一步,那么专注地只看着上官紫楚,些许幽怨的眼神更是谁见犹怜,“紫楚,究竟发生什么事了?”

“姑娘,恕紫楚冒昧——”上官紫楚礼貌地一揖,三分客气七分疏离,“还问姑娘是……”

苏瞳若的脸色煞然变白,“你当真不愿与我相认?”

“少爷!”

小厮白常赶过来时便看见这一幕,忙将上官紫楚拉开,朝着苏瞳若抱歉地笑笑,“抱歉了姑娘,我家少爷生了一场大病,病一好就把那些不重要的人和事全给忘记啦!”

沉默令人窒息。

“你的意思是……”苏瞳若艰难地消化这一句话,“他……忘记我了?”

“何止是你!”白常挤眉弄眼,唏嘘不已,“少爷把自己去江南的事儿都忘了!”

血色瞬间从苏瞳若的脸上褪去,她瞪大眼不可置信地望着上官紫楚,失魂落魄摇头,“不可能……蔺神医说你只是稍染风寒啊,怎么可能会……”

胸口突然透不过气来,苏瞳若身形一晃,竟直直往上官紫楚身上倒去——

“三小姐!”娉书急忙跑上前扶她,一面毫不客气地白了上官紫楚一眼,“三小姐的身体要紧,何苦为这些没心没肺的人动气!”

上官紫楚闻言笑了笑,倒也不介意。心道果真是近朱者赤,这小姐说话犀刻,风采绰然,连丫鬟都伶牙俐齿,不给人面子。不过——即便是锋利带刺的句子,配合了少女眼波流转的娇媚神态,却真真是恰到好处。嗯……有些意思。

思及此,他的唇边浮出一丝笑意,“大夫说我只是间歇性失忆,姑娘若不介意透露自己的芳名,兴许我会记起来一二。”他话语轻佻,连带着笑容里也满满都是调情的意欲。有这样嫣丽动人的少女主动投怀送抱,若是将她拒之门外,未免太不符合他风流花蝴蝶的作风。

又或许——他们之前真的相识,且关系不比寻常?脑中忽然闪过这个念头,令上官紫楚浑身一震。右眼又在隐隐作痛,像在告诫他不该细想下去。

“失忆?真是个好借口,你可知我家小姐——”

娉书气不过地要同上官紫楚理论,却被苏瞳若淡淡唤住——

“你说的是,我没有资本和自己的身体过不去,偏却要认识这没心没肺的人。”苏瞳若口气阑珊,好似也在那瞬想开了,“也好,看清了他的面目,总好过自己一个人胡思乱想。”她衣袖掩了大半张脸,唯见一双秋水莹然的眸子,便连生气时都透出一种无法言喻的媚。

有女如狐,明霞日暖,水盼兰情,总平生稀见。

街边的小贩一个个都看呆了去,直至少女袅袅转身离开,那魂魄似乎还在梁上悬着晃悠。

“少爷,柳公子还在尚书府等着呢!”白常推了推上官紫楚,对方却纹丝未动,“少爷?”

白常突然脸色大变——

“少爷!”

第八章 花钿委地无人收

待苏瞳若回到苏府时已是傍晚,微云淡月,竹槛灯窗。

凉亭外,藕香漫过池塘,浮荡在空气里滋生出夏日黄昏的懒意。

苏瞳若并没有立即去闺中梳妆打扮,却先唤来一个八九岁大的跑腿小奴,将一个雕工精细的玉坠子递过去,“你赶紧将它送去我爹名下的当铺,就说这是我要典当的东西,让掌柜的能抬多高的价便抬多高,务必要闹得全城皆知才好。”

说罢竟从袖中取出一柄镂花玉扇,精雕细琢的牡丹花纹,一看便知价格不菲——便是上官紫楚随身佩戴的那一柄。而那准备拿去典当玉坠子,原本只是玉扇上的装饰。

上官紫楚自然不会知道,便在苏瞳若假装昏迷的瞬间,已顺手从他袖中将玉扇取走。

“你可真是潇洒,说忘便忘。我若不是偷了你的玉扇,故意闹得满城风絮,今晚的宴会你定然不会来的。”苏瞳若抚摸着扇面上的牡丹镂花喃喃自语。不禁回忆起那一月与他同下江南,朝夕相对无话不谈,他玉扇所藏的地方,包括他所有不为人知的习惯,她都铭记于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