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唯见秋月白(27)

那一句话的代价便是她的两条手臂,或许本应该是她的四肢——但那两个行刑的刽子手终究不忍,只砍了她的两条手臂便将她弃于荒野,任她自生自灭。

“从今以后,你就是离位卦衣了。”那涂脂抹粉的男人捏着她的下巴笑道。

珑染顺从点点头:“谢主上提拔。”

是了,她是中原上古倾昙的离位卦衣,而楼兰国的珑染公主早就死了。

上古倾昙里几乎个个都是绝顶高手,唯有她对武学毫无兴趣,之所以选择学习摄魂术,只是因为能够尽量避免杀人见血。她害怕看到血,她的血在十六年前已经流了太多太多——这十六年颠沛流离的遭际,孤零无依的漂泊啊,直到她终于遇到他——

“珑染,为何那么喜欢孩子?”

那个男子曾经问她,不会忘记她在淼焱节祭典时许下的话——“愿世间所有的孩子都能得到爱。”一字一字无比虔诚。

她垂了眼眸,有些答非所问:“孩子本是最无辜的。”转而欣喜地指着街贩摊上的用芦苇叶子扎出来的一双巴掌大葱绿小鞋道,“看,这个好别致。”

他扬眉一笑:“那么小的鞋,给我们的孩子穿还差不多。”

最先笑出声的是那小贩,她面色窘迫地觑了身边男人一眼,到底忍不住扑哧笑了:“那我可得把它买下来,将来真有了孩子也让她看看自己的爹原有多小气……”

眼前的一幕陡然变幻,又变成从前的那个女孩,眉开眼笑地跑到少年面前:“小哥哥,以后珑染的孩子出世了可要喊你皇舅呢。”

少年眼神阴冷地盯着她,突然一掌劈在她腹上:“朕不准!”

“噗——”珑染蓦一睁眼便呕出一口血,绣金的鸾凤团花锦被上溅了一片腥红,登时吓坏了守在床边伺候的宫婢们,“快——快去请萱见太医——”

“说好了是装病,何需将自己委屈到这般摸样?”

手指探上她颈间的脉搏,萱见皱起了眉,“脉象很乱。”许多股真气在她体内游走,杂乱无章,他甚至探不出她究竟害了什么病,才令她憔悴至此。

珑染心中苦涩不已,是啊,她故意将自己的脉象打乱,便是不想让他探出来——她曾怀了两个月的身孕,却在来不及将这消息告诉他之前,便失去了那个孩子。

当那个年迈的老太医战战兢兢跪地说:“老臣该死,无法保住龙子……”时,她清楚看到鸢帝眼里的杀气,并在一夜之间处死了所有听到这个消息的人,他当然不能留着一个活口,因为那些人的存在都是他的耻辱——他没有碰过自己的妻子,而妻子却怀了别人的孩子。

那一刻她以为自己会死,却未料到那个男人只冷冷丢下一句:“朕会让你忘记他。”

她凄然一笑,她是不是还要感谢他的不杀之恩呢?可现在的她与死又有何区别?她的指甲深深掐进手心里,她到底犯了多么不可饶恕的罪孽,连上天也不肯原谅她!?

“萱见……”珑染深吸口气,缓缓开口,“我一直不曾对你提起从前的事,如今我想一并说了,你可还愿意听?”

“什么事不能晚上说么?”萱见闻言轻笑,眉眼里是毫不掩饰的温柔,“你这病拖了半个多月,我难得才能见你一眼。”言下之意是,她已有许久没去过他的府邸了,他想念得紧。

珑染心下急遽一阵抽痛,慌忙别过脸去:“萱见,你可还记得,幺妹曾惊讶于我说话的口音,几乎与楼兰本地人无异?”见他神色一漾,她微微笑道,“因为我原本就是楼兰人。”只是相比于楼兰女子的美艳高挑,她却只剩了一身瘦骨嶙峋,窄小的杏子脸,以及常年不见阳光而显得格外苍白的皮肤,反而是与中原人的模样更相近些。

“而我之所以冒充中原公主嫁到楼兰,便是为了报答昔日的恩情。”她就像传奇故事里的那只白狐,只是想要报答曾经送给她一只鹅绒毽子的小哥哥,助他登基为帝——她说过,“你给我一分的恩,我必会用十分的情来还你。”

“想必你也猜出,陛下便是当年予我恩情的那个人。”珑染努力平静地道出,尽管嗓音已在颤抖,“我始终对他念念不忘,这三年也全心全意为他付出,可他却……”

“不要说!”萱见突然打断了她,他在害怕——害怕下面的言语会让他失去理智,他从未见过这样寡淡到漠然的她——“你且好生养病,毋需多想。”他匆匆起身要走。

“萱见,我很庆幸你不曾看清我。”珑染轻描淡写地唤住他,从前总是她在逃避,而现在——终于换做他了么?她望着他的背影,一双黑眼睛幽幽的看不见光泽,“你经年周旋于后宫众姝之间,想必能够体会这种寂寞。我也只是一个平凡的女人,寂寞难耐时也想寻找一种慰藉。而现在……已经不需要了。”

她闭了闭眼,言语里已有威逼之意透出来:“萱见太医,本宫即将成为皇后了。”

萱见闻言转过脸来,没有预料中的或怒或悲,相反——他的眼里浮现笑意:“可真糟糕,我险些又被你蒙骗了去。”他往回走了几步,温言细语,像是念诗一样娓娓道来,“我自认没有本事将一个人看得十分透彻,我只知道,珑染说假话时会表现得很平静,说真话时反而会很紧张;珑染撒谎骗人时眼睛敢看我,因为她的眼睛是死的,不怕被我发现什么。珑染表露真心时眼睛却不敢看我,因为她的眼里有情,而她天生是个容易害羞的姑娘。所以——”

他深深凝望着她:“告诉我,究竟发生什么事了?”

第九章 别时千江月

那一刻,珑染竭尽全力压抑的情感几乎决堤——

多想撕去这言不由衷的伪装,多想不顾一切地冲到他面前,告诉他自己有多后悔——是她没有保护好他们的孩子,可她宁愿背弃一切也决绝不愿失去那个孩子啊!

“萱见太医未免多虑了,”珑染仍是那样不紧不慢地笑着,说的话也无关怨怼,只是神色间已见七分疏离,“平心而言,本宫对皇后之位并无兴趣,也无心与她们争宠,这三年来的坚持,唯一想得到的只是陛下的垂怜。而如今——陛下待本宫虽不算是厚爱,却也让本宫感受到他的情意。你知道的,”她有些不大自然地笑笑,垂了眼眸,“本宫原本就是个极容易被感动的人。”

这一番陈词却是句句在理,毫无敷衍夸作之意。

萱见眯起眼睛,她的弦外之音分明是说——她对他的情意,仅仅是出于感动而已。

“若秋姬对臣只是心存感激,何至于用一身清白来报答?”他的口气极度不悦。她明明已经以身相许,而今却故意说这种话来气他?她到底同他藏了什么?

珑染眼里闪过一丝惊恐,但强作镇定:“本宫对陛下不忠,此事足以让本宫悔恨终生。萱见太医若将实情告知陛下,也是本宫自食恶果,本宫——无话可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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