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唯见秋月白(26)

寝宫里,珑染欠了欠身:“陛下稍后还要上早朝,臣妾来伺候陛下梳洗吧。”

“朕原本要找的是你。”金鸢眯起眼睛,她这一副若无其事的态度愈发让他恼怒——他在她房里要了别的女人,而她却事不关己冷眼旁观。“莫要忘了,你是朕的女人。”

珑染并不否认,只淡淡道:“大皇子的势力尚未连根拔除,而樟芮公主持军边疆,韬光养晦等待东山再起。两者皆是不容小视的威胁,陛下如今当以国家大事为重。”

“朕能坐拥这片江山,有你一半的功劳。”金鸢不知为何却笑了起来,起身朝她走近,眼里是少见的温柔,“朕知道,你与她们不一样。”

“陛下过奖。”珑染只觉得浑身冷汗遍布。其实她早该发觉的,金鸢对她的关爱已不是当初她希求的那般——那是一种更加厚重难担的情义。当她真正爱过人才知道,这世间各式的感情原是不等同的。

事到如今,在这危险的情愫生枝之前,她必须早做了断才好。

“陛下——”

珑染话未成形,整个人已被金鸢强行拉入怀中,他俯下脸,深深望着她的眼睛:“这三年朕欠你的,朕统统还你,够不够?”

珑染声音颤抖:“陛下并没有欠臣妾什么。”而是她欠了他一份恩情。

金鸢的脸色又变得阴晴不定:“你到底想要什么?如果是皇后之位的话——”

“臣妾不想要!”珑染径直打断了他,心尖微微发苦,他竟到现在还以为她会在意这些名利殊荣?“臣妾只想过自己一个人的清静,”她惘然摇头,“陛下理应清楚,菱姬的父亲是开国名将,陛下能够击败骊王登基称帝,左大将军功不可没;而椿姬是先朝敕尤族的遗孤,体内流淌着最尊贵的血液,她们——无论是背景与德望,都比臣妾更有资格当这皇后。”

金鸢猛地捉住她的手腕,逼迫她与自己对视:“可朕心里只有你一人,这还不够资格么?”

“臣妾惶恐,请陛下……放过臣妾。”珑染脸色煞白,竟用最卑微的姿态央求他。

金鸢心里腾地燃起一股火,食指扣住她的下巴便要强吻上去,珑染头一偏,手腕挣脱他的钳制,“霍”地反掌劈来!竟是宁为玉碎也不肯委身于他!

身为帝王岂受过这等羞辱?金鸢眸光一厉,陡然出招扣住她的双手,怎料珑染手肘一撞恰恰打在他右脸,简直是抵死不从!金鸢当下恼羞成怒,手上力道不觉加重,混乱中只听“碰”的一声,珑染已被他失手摔出,后背撞到了床沿——

腰盘霎时一阵钝痛,而那痛楚逐渐蔓延到小腹,珑染一瞬间惊惶不能自已:“不要走……”她竭力伸手想要抓住什么,但眼前一阵晕眩,光影斑驳中只感受到黏稠的液体自腿间滑下,那尚未成形的生命也随之一并从她的身体里流失,再也没有回来……

“啊——”

黑暗里的时光如流水般淙淙倒退,珑染恍然发觉自己竟从来没有摆脱过十六年前的那场噩梦,梦里都是凌乱的画面,残缺不整的对白……

“一个人在这里不会很无趣么?”锦衣环佩的少年突然跃入眼帘,把正自发呆的女孩吓得连退两步,瞪大眼睛惊恐地看着他。

“我又不会吃了你。”少年挑高眉毛,嘴角挂着调侃的笑容,“喂,你叫什么名字?”

女孩低头默不作声,偶尔从睫毛缝隙里偷看他两眼,马上又垂下头去。

“原来是个哑子。无趣。”少年转身要走。

“珑……珑染……”女孩这才小声开口。

少年显然有些不可置信:“你是琴姬的女儿?”都说琴姬是艳绝楼兰的大美人,怎么就生了这么一个——貌不惊人的女儿?不过……父王平日里最常往琴姬的宝琴苑跑,若她真是琴姬的女儿,理应能经常见到父王吧?少年眼眸一转,脸上笑容更亲昵了几分:“怎么不跟他们一起玩?”他指指远处几个正在踢毽子的皇子公主。

女孩摇摇头:“母妃不让。”母妃总说她笨手笨脚,还是不要现世的好。而且……她本也不大适应这类光鲜的热闹,只是因为母妃另外有事先让她等在这里,她闲着无聊便四处看看。

“这样啊,”少年眨眨眼,忽地便从袖子里变出一只鹅绒毽子递过去,“给你。”

女孩愣愣地望着他,似乎不敢相信有人会送东西给她。

“怎么?不喜欢?”少年作势要收回毽子。

“不是——”女孩抢着把毽子抓住,微微苍白的脸上绽放一抹笑容,“谢谢。”

少年的唇角勾了勾,那笑意看在别人眼里分明是冷的。一个毽子就能哄她笑,这丫头还真好骗。“以后我带你玩,好不好?”到时候他也有机会多让父王看几眼,引起他的注意。

有一种人生来便集万千宠爱于一身,可以肆无忌惮地挥霍;而有一种人生来就一无所有,便愈发珍惜来之不易的滴水恩情——

“小哥哥,你今日待我一分好,来日我定会十分地还给你。”

——彼时两个孩子正趴在窗檐读着《白狐传》,女孩被其中白狐报恩的事迹感动,郑重其事地对少年承诺道。

少年闻言哈哈大笑:“还是珑染最好了!”

少年根本没有把她的话放到心上,或许他根本不会相信——女孩说的十分,便是确确凿凿的十分,一分也不会少的。

“母妃,父王最近很少来这里……”琴姬的寝宫里,女孩怯怯声道,却不敢说是少年极力怂恿她来问的。

“还不是因为你!”对镜描妆的妇人陡然回头,犹未画好的牡丹妆在额头糊成一团。尽管方过三十的琴姬仍称得上是娇艳无双的美人,无奈脂粉已掩不去她眼角细细的纹路,最凄凉是美人迟暮——再动人的容颜终究抵不过岁月的摧残。何况楼兰王现今有了新宠,光顾宝琴苑的次数便越来越少了,“谁让你这么没出息,什么都比不过别人,父王就是因为不喜欢你才不过来!”琴姬泄愤地朝她尖叫。

女孩瑟缩了下,而后轻轻上前拉住母亲的衣袖:“母妃不哭,还有珑染陪着母妃……”

自己竟……哭了么?琴姬看着镜中自己闪着泪光的眼睛,心中顿然不胜悲凉,“啪”,扬手就给了她一个巴掌,“都是你这张乌鸦嘴!都是你当年说的那些鬼话!都是你不给我争脸!都是你……”她不停骂不停骂,骂到后来终于忍不住抱着自己女儿嘤嘤哭了。

“母妃不哭……母妃还有珑染……”

“我宁可没有你这个女儿!你——你这个——”

“扫帚星,珑染记得了,下次投胎的时候一定不会再缠着母妃……”

……

原嘉十年,楼兰国力渐盛,皇后次子金鸢被立为太子,同年雾月,楼兰王爱妃琴姬因与宫廷画师私通而被处刖刑,一代佳人,香消玉殒。——史出《楼兰佳人?琴姬传》珑染一辈子也不会忘记当年母妃痛苦绝望到连恨都不能的眼神,残破的笑声,指着楼兰王道:“既然被你发现了,我全都告诉你也无妨,我背着你不止找了一个男人,他们比你还要迷恋我的身子,就连——就连这个女儿也不是你的!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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