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唯见秋月白(11)

曾几何时,突然闯进一个人,他知晓她所有隐晦的心事和无法启齿的苦衷,并毫不留情地撕开这道窗纸——告诉她其实她所作的一切都是白费力气,别人根本不会感激。那么,是否还有继续下去的必要?

“值得么……”珑染喃喃自问,苍白的脸上勾出一朵凄然笑花,“我只知道,如果他死了,那我一辈子也不会快活。”

萱见静静凝视着她,仿佛只是一瞬间,又仿佛有千百年之久,最终他扯出一抹笑,那笑容里满是苦涩的味道:“而我一辈子无法面对这样不快活的你。”他直接伸手揽过她的腰,“我带你过去,害怕的话就闭上眼睛。”

珑染抓紧了他,身子一霎失去重量,恍惚间只觉得眼前星云流转,他已揽着他飞下楼阕。

待脚底踩到实地珑染仍有些不可置信,她知道他功夫不弱,却不知他的轻功竟已到了这般出神入化的境界!腰间的手一触即离,她甚至来不及回味这温暖,只见眼前寒光凛冽——

“叮!”先掷出酒杯从对方耳边擦过,趁那人短暂失神之际,珑染已将瘫在桌上的椿姬拉起,险险避开那一剑,随后平静抬眼望着刺剑而来的菱姬,“我来晚了,幸好有菱妹妹出面相助,但这种时候,保护太子殿下才是当务之急吧?”

她并没有当面揭穿菱姬意图趁乱杀了椿姬的诡计,只希望她还能稍微顾全一下大局,不要再为一己之利争个你死我活。

菱姬的脸色一阵青一阵白,尴尬应声道:“太子妃说的是,我,我这就去救殿下!”

珑染再也顾不得她们,一心往太子的方向寻去,身边有萱见替她支开屏障,那些刀剑并未伤到她分毫。还没走出几步,忽听得身后“啊”的一声,她心里跟着一抖,只听得椿姬故作紧张的声音:“真是抱歉,我原是想帮忙对付刺客,不想刀剑无眼,竟误伤了妹妹!”

“你——你——”菱姬捂着自己脸上的伤口,气得浑身发抖。

“呵呵,妹妹别气,姐姐也只是‘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罢了……”

珑染只觉得脚下一个趔趄,蓦地抓紧萱见才勉强稳住自己。原来椿姬也是在演戏——她根本没有喝下那杯毒酒!可她竟宁肯冷眼旁观也不肯出手帮助太子!是啊,自己怎么忘记了,椿姬是何等的精明,想必是在菱姬不肯上祀神台时便留了防心,所以她顺水推舟,故意配合菱姬演了一场戏——只为等待最佳时机反刺她一剑。好一个以牙还牙!

原来在她们眼里,太子的安危竟不如她们彼此间的较量重要!珑染深吸口气,咬牙一字一字道:“萱见,你看清楚了,只要本宫还活着一天,便绝不会让她们坐上皇后之位!她们,一个都没有资格!”

那是萱见第一次从她眼里看到了决绝,一种努力压抑了悲哀与苦恨的决绝!

她从来不想与人争,这些年栉风沐雨的漂泊,早已磨尽了她逞强称能的心力,那些名利和虚荣于她只是过眼烟云——她来皇宫陪在太子身侧,不过是想还清从前欠他的恩情,助他顺利登基为帝。若到后来她不能全身而退,那么,她只当抛却了这余生。

“殿下!”

珑染冲到祀神台中央,却只见金鸢已被两个红衣舞伶逼到死角,刷刷两剑接连刺来,只有毫厘的间隙。珑染当即拾起金鸢掉在地上的短刀,对准一只穿金缕鞋的脚,狠狠一刀向其脚踝上疾削过去,只听“啊”的惨叫声,那人倒地的时候一截断脚还在不住战栗,血肉模糊中露出了森森白骨,当场将一名宫娥吓得昏死过去。

珑染面色煞白,反而更加冷静,一个鱼跃长身而起,正欲再度出刀拦下逼近金鸢喉咙口的另一剑时,却只觉得后颈一麻,有人隔空点了她的穴道!

便是这一刹的意外,敌人那一剑已经触上金鸢的皮肤——

“不要——”

“叮”,两指夹住剑刃,看似轻巧的一弯一折,红衣舞伶却被震得连飞几个筋斗,噗”地呕出一口血,“你——”她不可思议地瞪着眼前的男子,“呃——”

她瞪大的双眼再也没有阖上,只因身后一剑已将她穿胸而过。

骊王辄音拿白帕拭去手上血迹,朝对面的男人皮笑道:“多谢萱见太医救我二弟一命。”左大将军率领的两千铁骑已经闻声赶至,聪明人自然懂得适可而止。

是萱见,也只可能是萱见……珑染下意识地往焉耆国使者所站的方向看去,那个人不在。原来如此……

其实她早该料到的,只是不愿去承认罢了。如果承认了——就再也不能像从前那样依赖着他给的温暖,在持久的寂寥中寻到一丝慰藉。她情愿将他们永久地分割开来,择萱见为友,视白哉为敌,才能不至于令她乱了方寸……但这一切不过是她聊以自慰的空想。

——我只知道,如果他死了,那我一辈子也不会快活。

——而我一辈子无法面对这样不快活的你。

耳边回响着那些话,这一恍惚之间不知是怎样一种难言的感受,双腿像用薄木支起的筏,浮在清而深的沉默的水上,一面缓缓往下沉,终于沉到水底。她无力挣扎,任由决堤的情感将自己淹没。

珑染只觉得浑身力气被抽干,虚弱跌坐地上,抬眼对上金鸢夹杂迷惑与怜惜的复杂目光,她平淡一笑:“臣妾不洁之身亵渎了神灵,还请殿下赐罪。”

第四章 远山画屏幽

朔凌殿,四壁铜雀,青莲灯转三百盏。

金鸢半躺在床上,手臂刚敷了药,稍微一动都扯动筋骨烈烈的疼,他硬生咬牙忍住:“你们……都下去吧。”屏退那些宫女御医,独留太子妃一人在侧。

珑染低眉顺目地坐在床沿,轻轻帮他掖好被角:“可好些了没?”

金鸢仍阴沉着脸:“今日受他一剑,来日必十倍奉还!他以为自己做的事神不知鬼不觉?可笑!本太子只是姑且留他一条命,教他睁大狗眼瞧清楚本太子如何把他踩成肉泥!”察觉到那双手微微一僵,他几不可闻的一笑,岔开话题,“没想到你也会耍些拳脚。”

“臣妾的家乡原本就注重强国御敌之道,尤其皇室子女皆自小习武,以作防身之用。”珑染垂眸淡淡道,“但臣妾资质愚钝,学的只是皮毛而已。”

金鸢闻言却是惊讶:“中原也有这风气?”

因楼兰国自古以来受尽匈奴的压迫,楼兰王室渐渐意识到需靠武力振国,所以不光是两个皇子会武,便连几位公主也都身手不凡,若非如此也不可能抵挡那些舞伶的行刺。

珑染深深看了他一眼,似有千言万语,最终只点了点头。

“蘅秋,”金鸢第一次唤她的闺名,定定看着她,“你今日冒死救我,究竟——”

他仍记得她在祀神台上的举动,当那些人都隔岸观火时,唯有她不顾一切地冲过来救他。扪心自问,他从未相信过她,更不曾给予过她应得的怜爱,所做的一切都只是表面功夫。所以那一刻他不是不震撼的——无论她出于何种目的,他都会感激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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