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金笏画颦(24)

水沁泠静静地看着他许久,直到那些锋利都融化成柔情,她轻轻叹了口气,“那种东西,早就已经不在了。”她握住他的手,眼里有一种会心的笑意,这是她第一次朝他露出这样的笑容,像是雨打幽兰之后重新盛开的花,端丽,空洁,这一双安然微笑的眼睛——看得见边疆万里,天下苍生,“这三年来,我跟着太后学到很多,也努力学着去包容,去宽恕……当一个人学着去容纳国家和百姓的时候,他的心里,便没有多余的地方去容纳仇恨。”她抿唇笑了一笑,有些赧然,“我不知道能不能拥有那样的气度和胸怀,但我,一直很努力。”

修屏遥只是看着她,原本还有千言万语,如今面对这样一双眼睛,竟只化成一声苦笑,和一些无奈的叹息,但那些叹息也是不动声色的,他挑眉,“对我说这种话,也不怕天下人笑话?”他是百姓心中的大贪官修屏遥,可不是什么忠臣良将。

“难道我应该去找上官大人或是七皇子说去?”水沁泠笑着反问一句,分明别有用意。

修屏遥“啧”了一声,“我知道你对老骨头颇有成见,倒也犯不着弃明从暗吧?”

“修、大、人!”水沁泠终于忍不住叫起来,这一连串的事情发生以后,她若再看不清他的本质便是傻子了,“我道,你这张恶人的面具还要戴多久?”她故意扳他手指,难得露出孩子气的一面,声音却是低哑的,“……从前我一直不明白,你总是一个人守在窗边看什么,后来才知道,你是在看自己,看着自己怎样被人误解,被天下误解,看着光阴流逝,看着身边的人相继老去,为何自己还是从前的样子……”她的眼里隐隐有了泪光,“其实你比我还要逞能呢,明明一个人很孤单,转身的时候却只让人看见你满身的金光。明明,是自己受了最深的伤害,却故意朝世人摆出十恶不赦的嘴脸。你是不是——觉得自己很像个菩萨?”

修屏遥紧紧盯着她,他的眼里有太多复杂的情感,“所以你是在同情我吗?”

水沁泠摇摇头,“不,你不需要那种东西,我也从来没有给过你。我只是……心疼你,很心疼。”从那日看见他倚窗孑然的背影,她便知道——自己的心里从此容了一个人。

修屏遥不可置信地看着她,说不出话来。

“其实我们,也没有那样的水火不容吧,”水沁泠抿了抿唇,她用了不确定的语气,说服他,亦是说服自己,“那天我喝醉酒的时候,你不是也愿意跟我倾诉的吗……不是还问过我,什么时候才能站在你那一边的吗……”她微笑起来,嫣然如花,“所以从现在起,我站在你这一边,可好?”

修屏遥眼睫一动,突然抬手蒙住她的双眼,“不好,很不好,休要……自作多情了。”

水沁泠听出他的声音里有一丝沙哑,心也跟着酸疼起来,“你的手很凉。”她去暖他的手,极轻柔地同他低诉,“你也知我没心没肺惯了的,难得为你多情一次,我也甘愿。”

“你的话太多了,多得想让人……”黑暗中却更加清晰感受到他的气息逼近,像从前那般霸道地,侵略性地靠近,“封住你的嘴。”

水沁泠来不及思考,微凉的唇瓣便已贴上她的,舌头探入,瞬间辗转滚烫起来。心颤了颤,脑中思绪也因他的气息而迷蒙混乱,她恍然忆起三年前,夕阳西下的街景,他长手将她揽进怀里,一面咋呼着道:“哦、呀,有蝴蝶呢。”

怎么回事,当他吻她的那瞬,她竟真的看见蝴蝶了。整个世界斑斓绚丽。

“修、修大人……可否问个问题……”直至他舌尖撤离,水沁泠才得以轻声喘息。

“……”修屏遥直接无视,手掌改为压住她的后脑,细细啄吻她的唇瓣。

“但是,我真的很好奇……”水沁泠坚持贯彻夫子所教的“敏而好学,不耻下问”精神。

“……”修屏遥的额头已有青筋在跳,她能不能不要这么煞风景?“问。”

“修大人将暗器装在嘴巴里,那要怎么吃饭呢?还有……”水沁泠微微红了脸,还有方才他吻她嘴的时候,那么……激烈热情,难道都不会触动暗器机关吗……

“……”修屏遥选择用行动代替回答,沿着她的颈项一路索吻至她肩膀,衣襟解开,闻见她身子间淡淡冷冷的馨香味儿,顿然心醉神迷。三年的角逐,已经不想再压抑再克制什么,更不去想等到再一次针锋相对的时候,是否还能像今夜这样放肆——

“为什么不推开?”他温柔倾身将她压在身下,声音低哑。

水沁泠转眸看见莲帐外缭乱的烛火,白流苏幽幽荡荡,像是她的心情,有一些惊慌迷乱,更多的却是期待,“我还在想着,努力了这么些年月,总算站到今日的位置,到底是为了什么呢?”她伸手去抚他的脸颊耳鬓,眼眸清亮,在月光下柔柔笑开了花,“我还在问着,站在我这般高度的,除了你,到底还有谁敢对我做这种事呢?我……”她缠绵地环住他的颈子,那是许久以前便植根的念想啊——“想与你并肩看锦绣河山,守到天荒地老,你许不许?”

想陪你一同承载这沧海桑田,岁月的变迁,哪怕天诛地灭——

你——许不许?

“……许。”

第八章 闲窥石镜清我心

冬天的太阳也像是结了冻,偶尔舍得打出一点冷橘色的光,也纯粹是走场子,一晃眼便不见了的。京都的街巷早已积了厚厚一层雪,到处银装素裹。大寒一过,便快到除夕了。

丞相府,墙头腊梅一缕香。

“今年除夕夜,倒想与他一起过呢……”水沁泠若有所思地望着檐下滴水的冰棱,双手搓着呵了口气,便又继续织手套。芸蛾端着暖手的小火炉进来的时候便一脸稀奇,这双手套她都已经织了大半个月了,却总嫌织得不够好,拆了又重来。

“我看这手套不是沁泠姐自己戴,而是送人的吧?”芸蛾忍不住笑嗔道。

水沁泠抿嘴笑笑,也不答她,只道:“待会儿我需去右大臣府一趟,恐怕赶不及午膳时间回来,让管家不必等了。”

芸蛾眼眸一转,顽皮地凑近她道:“去修大人那里做什么?”

“修大人将金笏落在御书房,我将它带回来了。”水沁泠不动声色地从怀中取出金笏,明摆一副公私分明的架势,“正准备去还给他呢。”

“嘿嘿,”芸蛾狡黠一笑,继续旁敲侧击,“那天晚上沁泠姐住在他那里,当真什么事都没有发生?”

“自然没有的。”水沁泠垂了眼眸,思绪回到那个晚上——春闱帐暖,烛影迷乱,其实原本就要发生什么,而她也不管不顾只想放纵自己一回,然而……她的手指抚到自己琵琶骨的位置,当他看到自己身上的刺青,当十七年前的恩怨孽债又被重提,似乎一切又回到了起点。

从那之后一个多月来,他对她的态度依旧如从前一般,若即若离,真假难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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